外　乡　人

　　　　□孔　方

 

    正午的日头照得村里非常明亮，如同白昼。公鸡已经忘了打鸣，母鸡们在墙根刨土，把土弄到羽毛里，试图杀死寄生虫。由于很热，天上连鸟也不飞。大型牲畜的粪便的气味笼罩在村子里，这使昆虫们活跃异常。它们嗡嗡地飞过来，又连忙嗡嗡地飞过去。似乎村里最热闹的是它们。

    就是这个时候，外乡人的影子出现在村口。外乡人顺着自己的影子行走，这影子把他带到这个陌生的村庄。他在村口徘徊了一阵，想找个人问问村子的情况。可是阳光把生命困住了。明亮的地方，一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外乡人呼吸着干热的空气，像狗那样张着嘴巴。他渴得要命。

    是继续等一个人出现呢，还是走进村里去？外乡人踌躇不前。可是口渴驱使着他，如同一只鞭子驱赶着牲口，他最终决定到村子里去。也许某个好心人会给他一碗水喝。

    外乡人走进村口，他眼前的道路显示出干旱的程度：车辙的棱角坚硬如铁，而填充沟壑的是没脚的尘土。外乡人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脚下腾起尘土的烟雾。村子很小，看上去只有10几户人家，一条不大的道路把人家户分成两组。土场就在村边上，空荡荡的场上码着几个麦草垛。那些人家的房屋低矮异常，并不比麦草垛高出多少，土墙上偶尔挂着几串红辣椒。除此之外，看不见一点活泼和有生气的东西。

    没走几步，外乡人就站在了村中央。他环顾四周，看不到一家的门是开着的，听不到一点声息。仿佛整个村子已经熟睡,沉入了梦境。干热的空气压抑着外乡人，把他挤得很紧，他身体里的水分正在迅速蒸发，从头顶，从面颊，从脖子。外乡人突然被一种恐惧的感觉袭击了，他觉得自己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这个村子就是他的坟墓。他鼓足了最后一丝力气和勇气，放声大喊：

    村里有人吗？

    吱呀一声，有一扇门打开，又迅速关上了。一只黄狗被外乡人从梦中惊醒，它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汪汪地叫了几声，又吐着舌头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与此同时，村里有生气的东西都发出了声音，公鸡打鸣了，驴在叫唤，猪在哼哼，小孩在哭，大人在吵架。外乡人的心里安静下来了。可是谁家的门开了呢？

    最早推开门的是寡妇。当外乡人站在村中呼喊时，她在家门后面睡着了。她梦见有一个人要来，这给人走了很远的路，却没能离开。这时，她听见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喊：

    村里有人吗？

    寡妇于是起身，整整身上的衣服，把门推开看。她一眼看到外乡人，就知道他正是梦里的那个人。可是她看了看其他的人家，大门仍然是关着的。于是她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外乡人迷惑地看着四周禁闭的大门，踌躇不已。他实在口渴。于是他决定冒险去敲一户人家。外乡人看准了离他最近的那一户。他走过去敲门。外乡人敲的正是寡妇的家门。寡妇其实就在门后，不过她已经不敢再开门了。外乡人那狼狈的样子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知道假如她开了门，外乡人将死在她的门前。

    外乡人执著地敲着门，他一心想找到一碗水。砰砰砰，他敲起来，越来越大声，而且还呼喊起来：屋里有人吗？

    外乡人不知道，他的身后有一根巨大的棍子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外乡人问到第三声“屋里有人吗”时，这跟棍子就敲到他的后脑勺上。一声闷响，就如同外乡人的脚步声。外乡人来不及向后看一眼，噗嗤一声，像崩塌的泥人一样，缩到地上去。外乡人倒下去时，太阳穴还正好碰到一块突出的石头，这石头就靠在寡妇家大门边上。也许是击打到他后脑勺的棍子，也许是这块石头，总之，是这两样东西中的一样或两个都有作用，外乡人在他极度的口渴中，倒在了寡妇的门前。

    这一天直到太阳偏西，村里的大门都是关着的。村里人发现外乡人已经死的时候，已经是吃完饭，出门聊天的时候了。他们终于发现了倒在地上死去的外乡人。男人们把女人和孩子赶回家，他们把外乡人的尸体抬到麦场上。经过简单的检查，他们认定这是一个流浪汉。而且是身无分文的流浪汉。外乡人身上没有一样东西是值得注意和有价值的。他们决定赶快把尸体处理掉。

    哟，你看他那鼻子，好大哦！

    对头，一看他那鼻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

    等把外乡人潦草地埋进土里以后，回家了的男人们都去照了镜子，他们觉得其实自己的鼻子并不比外乡人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