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 瓜

     日头贼毒，白花花的太阳像锋利的刀尖，划破了土地的胸膛。杨二就是这个时候准备动手的。走出门的那一刻，杨二为不日子定在今天有点懊悔，但某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逼迫他到那里去。

    村边沟渠边的野草丛中有一只南瓜，两天前杨二发现它的时候，只有拳头大小，颜色翡翠般深绿。它正在蓬勃地生长，杨二觉得摘了它甚是可惜，所以就没有下手。

    杨二知道这瓜是王寡妇种的，他也知道王寡妇在照看这瓜，贼毒的天，这瓜蔓还却在野草丛中横冲直撞地长。这瓜进行过巧妙的伪装，一半的身子埋在土里，上半截盖着半张南瓜叶子。

    沟渠边以前有一汪泉水，大旱了很久，就没有再出水，但周围的草长得却是茂盛，王寡妇有一块旱地就在这沟渠边。杨二那天追一只兔子，进到这草丛堆中，一不小心被瓜藤绊了一跤，然后顺藤摸瓜，寻得这只小南瓜。自从看到那枚小瓜，杨二的魂就仿佛被吸走了。他盘算了很久，这只小瓜，他是非得亲自摘下来不可。

    杨二抄了一顶破草帽，戳在头上。向村边走的时候，李家老奶奶坐在她门前的一棵树阴下，正落寞地看着他。他很吃惊这个老女人的生命力，80多岁了，眼睛竟然能表达出这样奇怪的情绪，而不像其他那些行将就木的人眼睛里只有空洞和麻木。李家老奶奶的那种落寞的眼神，让杨二想起他曾经看见死尸的事。很多年前吧，或许不久以前。杨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但杨二清楚地知道，那也是在一个日头很毒的夏天，杨二看见很多人往村口跑，就像赶赴一场胜宴或追求突然出现的宝物。杨二被人流促涌着，不由自主地向村口跑去。这情形就像洪水里的一截木头。杨二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跑了很久，这些人终于停了下来，围聚的人群像一个鸟群被人扔了一块石头，四散逃开，有的人直接跨过了杨二的头，跑远了。杨二从泥灰中爬了起来，向跨过去的人的背影淬了两口。然后慢慢地走过去一看究竟。杨二看见了他一生最惊骇的一幕：漫天的绿头苍蝇迎面扑来，嗡嗡地叫嚣着击打在他的脸上，某种凶恶的臭味尖锐地刺穿了他的躯体，使胃和肠痉挛。杨二干呕了两声，一屁股坐在泥灰里，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喉头干硬得发紧，气也提不上来。等他爬离那恐怖的地方以后，他很长时间因为恶心而无法直起腰来。那时他觉得自己的眼神就很落寞，像李家奶奶这个时候的眼神一样。

　　杨二依然向村口走去，他的脑子里只想着一个念头，那丛茂盛的草丛和草丛里的那枚翠绿的小瓜牵着他的神经。杨二踩着自己的影子行走，尽量猫下腰，仿佛在躲避日光。杨二觉得自己很低调。不过，杨二觉得他选择的这个日子不寻常。“狗入的，”杨二想骂一句什么，却找不到骂的对象。四周是安静的夏天的正午，除了空气的擦擦声，杨二觉得自己的脚步声最响亮，如同擂鼓。

　　走到村头的时候，杨二看见王叔躺在一块青石板上，他睡着了。杨二看到王叔肚皮上流淌着汹涌的汗水，那些汗水把他的肚皮划分成许多小块，每一块都以黑细的线条跟另一块区分开来。杨二不想惊醒他，便弓腰直接从太阳蒸烤的土坎边过去了，像做贼一样怕被人发现。

    其实杨二就是在做贼。他要去摘王寡妇的瓜！

    杨二一路走来，也的确不容易，穿越村子时，总觉得有眼睛从门缝里盯着他看，那些隐秘的门和门后的眼睛形成一种压力，混合着空气，笼罩着杨二。这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尽管是在夏天。还有，更让杨二觉得奇怪的是，这些眼睛总让他想起绿头苍蝇和李家奶奶的落寞的眼神。

    走出村子，杨二彻底轻松了。日头当空，四野无人，蜂飞蝶舞，各种气味仿佛酝酿了多年的佳酿，一时迸发。杨二把头上的破草帽摘下来，急忙扇了几下，可是扇来的风也是热的。“狗入的！”杨二终于找到可以诅咒的对象了。他觉得今天的日头真奇怪啊，从来没有这样白过，也从来没有这样亮过。

    沟渠在望，杨二跳进草丛中。经过在内心长时间地模拟演练，这地方杨二已经熟悉得闭上眼睛都可以找到了。向前走，有一条小沟，然后向右拐一步，蹲下身子，伸手向前一摸……妈呀！杨二发现瓜不见了……

    瓜呢？！杨二吃了这一惊，才站起身来四处查看。紧接着，杨二就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一丛活泼的蓬勃的旺盛的草，现在显得东倒西歪，凌乱不堪。它们指向一个方向。杨二几乎是跳了过去……

    躺在草丛里的是王寡妇。她身上的衣服被撕扯破碎，乳头仿佛被谁用牙齿咬掉了。杨二看到王寡妇的下身，同样是一丛茂盛的黑毛，不过那里塞着一把镰刀的刀把。显然王寡妇死前曾做过殊死搏斗，但她最终不敌凶悍的对手。杨二看到王寡妇的双手指甲里满是黑色的血迹和泥土，还抓着一缕头发。杨二看到王寡妇眼睛直盯着他看。杨二就看了那么几秒，人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在倒下的那一刻，杨二觉得漫天的苍蝇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