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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甘心,我发誓,一定要变成人,而且我已经找到了他,那个我苦苦找寻了半生的人。
500年前,他救了我,我决定报答他。
佛说:“你们注定了会有一段缘,但是你前生造孽太重,作为惩罚,你必须等待500年,不得转世,不得投胎,不得下界。”于是,为了他,我决定等。
可是,过去了480年,我再也等不下去,我的心都快被思念所敲碎,整日的面对着茫茫的天空,做伴的只有孤寂和泪水,我在心中梦想着他的样子,看着高傲的星星无情的奚落着我,就这样,我来到了人间。
可我却成了一只豹子,一只凶残的豹子,佛说:“这是对你最后的惩罚。”
在我的梦中,他时常会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潇洒的皮衣,手握着金光闪闪的鞭子,英俊的面孔,于芊芊莽莽的旷野草原上钱里驰骋来看我,就像500年前,我们注定了与这蓝天,与这白云,与这草原,与这大山有缘。我决定,就是走遍天涯,也要找到他。
上天就真真的让我见到了他,可是——我们却成了敌人,真正的敌人。
他是一个猎人,一个真正优秀的猎人,而我是一只豹子,一只真正凶残的豹子。
我是一只孤独的豹子,上天给了我幸运,让我成为了这莽莽草原,这沉沉森林豹群的最后一只,然而这也是我最大的不幸。
亲人们相继而去,我是亲眼看见他们死去,有的是静静的无声无息的消失,就像一阵阵的岚烟,但更多的是像他那样的猎人的“杰作”,我曾发誓,我要报仇。
我曾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猎枪的子弹穿过了我同类兄弟的头颅,他的两个凶残的猎犬疯狂的挖食他的眼睛,那是一个血腥的惨烈的场面,虽然我自己也曾经历过血腥。我恨所有的猎人,恨那些寓于他们膝下唯唯诺诺为非作歹的猎狗,他们的生命也真是贱。可我单单不会恨他,也恨不起来,因为我记得自己的诺言,曾经发过誓要报答,我就不会改变,可是要命的是我发现我竟爱上了他。
要是某天你发现,你喜欢上的是你的敌人,这段感情才是要命的。
要命的这段缘,它已经深深的在我脑海里扎下了根。我甚至常常幻想着和他一起的情景,虽然现实中我们是如此的遥远。
而现在更要命的是我的孤独。也许这是豹子的天性,天生孤独沉默的精灵,偶尔的吼叫,借以抒发心中的闷气,似乎充满了豪情。面对着山谷,我只想听听自己的声音,听听在山壁上的回音,在茫茫夜色中的回音。如果说以前的孤独还带有一丝幸福,是知道在森林某处还有亲爱同类的幸福的话,现在的孤独才是最痛苦的。在苍茫的大地上,再也见不到他们,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象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眼前出现了茫茫黑洞,再也没有谁会听到我的诉说,再也没有谁能体会我的感受,只剩下了我自己。我听的懂世界上任和生命的言语,可他们却听不懂我。
于是,我想到了发泄。
当孤寂痛苦达到了一定的极限的时候,发泄往往最好的途径。
我的第一个发泄对象是一只豪猪。但不是我找的他,是他惹怒了我。
在我的豹子生涯里,记忆中还没有征服过他。在所有的动物见到我都落荒而逃的时候,他却那么鄙夷的看着我,在我的面前傲慢的踱来踱去,慢吞吞的,似乎是一种公然的挑战,又象是在炫耀,我被逼的忍无可忍,凭什么?难道仅仅是他身上厚厚的皮和那些坚挺的刺?
我看不惯他那种傲慢,看不惯的我就要征服。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在这没有虎没有狮的地方,我想我应该是最后的传奇。
这是一场持久的战斗,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不会那么轻易的成功。可是,我想象着他一身刺下的鲜美的皮肉,我舔着嘴唇,将一切的怒气,怨气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我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我才是最强大的。我的强有力的尾巴扫过了他头颈,打的他一个趔趄,但同时我的身上又被他的刺刺的生疼,后来竟流出了血,我发了疯似的冲了上去,用爪子拍抓他的脸,并努力避开那讨厌的刺,他渐渐的有些慌张,在原地不断的打着转,想借着满身的刺赶走我,这样反而让我的怒气更加加重,征服他的欲望更加强烈,战斗持续了十几个小时,我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凝结成了血块,仍隐隐作痛。但我仍然不会放弃,也不单单把他当成一只豪猪,而是敌人,一切所有的敌人,包括猎人。
他终于有些不支了,要逃了,感到快要成了我的美味他要逃了,当然,我不会轻易放过,借着他晕头晃脑,不顾一切向前逃的时候,我猛的冲了上去,一口咬断了他一条腿,而同时,又被他深深的刺了一下,待我放下腿再去追他的时候,他一瘸一拐的钻进了旁边的大蓟中,那些和他同样长着坚硬的刺的大蓟,地上留下了一行鲜红的血迹,那些充满了诱惑的血迹。
我忽然觉得该这样放弃了,在咬断了他一条腿的时候,我要放弃了,这个念头霎时充满了大脑,不可抗拒,我开始有些同情他了,虽然刚刚还咬牙切齿的想杀掉他。这个转变是如此的快,以至于我差点不懂了自己。
我感到了身上强烈的痛,但也感到了一阵轻松,这是一种发泄后的轻松。
如果说第一次的发泄仅仅是一条腿而已,那么第二次的发泄就是一条命,一条猎狗的命。
那是他身边最亲密的也是最凶残的一条,我曾亲眼看到它和它的同伴凶残的挖吃了我同类的眼睛。
我痛恨他身边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的猎狗,只是单单除了他。
那天,我溜到了他的屋旁,他正好不在,我壮着胆子接近他的羊群,却不想被那可恶的猎狗给发现,然后我就跑。
我发现我的一生似乎都是在跑中度过的,其实,这次我跑,并不是因为我怕,我想把它引开,引得远远的,引出猎人们设的太多的垫枪和陷阱,这终于还是让它上当了,这条笨狗。我知道它决不会放过我,放过一只裂物,就像我。但是它却不知道,后面没有了猎人,没有了枪和猎钩,它只是单单的一条狗。
我把它引到了一个山谷,那里只有一条细小的出口,而我待它一进来就牢牢的堵住路口,它猛地跃过来,趁我还没转身的时候,咬住了我的尾巴,它以为这样就是有利了,可它不知道豹子最厉害的武器除了牙齿就是这力大无比的尾巴,我只用力一甩,就将它摔倒了岩石上,它发怒的爬起,我们几乎是同时跃向了空中,我看到了他不顾一切的牙齿和利爪。
而我的爪,更有力,那里冒着火,我流了血,而它流的更多。
它一条一条的撕着我的花纹,而我则一点一点的撕着它的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凶猛的狗,竟有些像老虎。
但我终于还是咬死了它,挖出了它的眼睛,我数了数,一共两颗,只有两颗。
我一口气吃掉了它,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和一堆皮毛。我把皮毛挂在了松树上,这样一抬头,我就可以看到,仅仅是作为一种纪念;我吧他的眼睛埋在了地下,仅仅作为对逝去亲人和朋友的一份怀念。
就这样,他心爱的猎狗被我送上了西天,本以为他会痛苦的流泪,可是没有。我看见他只是静静的用手为它堆了一座小坟,里面埋掉的是我挂在树上的那堆皮毛,当然,这是他另一只绝顶聪明的的猎狗带着他去找到的,他看到了我们曾经搏斗过的那个山谷,那个残留着的血迹和血腥味的山谷,我看见他面无表情的向空中放了三枪,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坟边,坐到了天亮……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我却没有办法,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只能这样,我的选择已由不得自己,可我不甘心,我要惩罚上天,我要抗挣,为着一切不公,为着我的夙愿。
我要报复,谁想杀死我,我要他先死,因为我不想也不能死,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些悲壮。
又到了一个夜晚。
这些天里我突然感到了恐惧,从来没有过的,虽然以前每到夜里我是那么的疯狂。
光秃秃的山峦,烧焦的和被砍掉的树枝,如今只剩下了身边的这一片大蓟,以及半壁中那棵随风舞动的古松,我又一次爬上了它。
夜风冷冷的抽打着我的身体,就像我曾经用尾巴抽打着敌人。我望着凄凉的淡淡月色,想象着那上面有我最亲爱的同伴或者他的身影,远处的千沟万壑以及那深藏在岩缝里的蝼蚁似的人群、村庄以及点点的灯光,那灯光好像天上的星星。
泪水开始迷茫了我的视野,我知道痛苦和孤寂开始入侵我的大脑,可我却怎么也赶不跑,杀不死他们,在他们面前,我是一个败者。
我是真正的感伤,从此诺大的山谷,诺大的森林,不再会有我的同类,也很少会有我的敌人,人类,可恶的人类,自诩清高实则凶狠沾满了血腥的人类,是他们,将我的亲人,我的同胞,甚至我的敌人一个个从我的身边带走,从此不再回来。
我渴望着此时会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就像天上的那些星星,我要这是一双眼睛,一双生灵的眼睛,可是事实上没有,没有了,从此也不再有,除了我。
我想吼,对着山谷,对着夜空长啸一声,那是来自一只豹子最神圣的一声,想的时候就当真做了,这一声当真痛快,所有的烦恼都随着夜风远远的逝去,我也听到了来自山谷的回音。
可我却忽略了躲在暗处的猎人,他们很快发现了我,我看见了千万的火把燃了起来,还有一阵阵刺耳的锣声,以及来自他们丑恶的吼叫:“豹子!豹子!……”
当我意识到这次的敌人异常强大时我就开始逃。
这是一次疯狂的举动,经历了一道森林,一个峡谷,一座山峰,我最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树,到处都是岩石,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潭,我停下来,开始饮水,当然,那些猎人已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在我的一生里,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后退的肌肉突然钻心的疼了起来,我看见了流出来的血,那暗红色的我的血!我明白,我是中了子弹了,可恶的人类,我弯过头去开始用舌头舔着伤口,咸咸的,原来自己的血也是这种味道。
突然间,我听到了一声猎狗的叫声,紧接着便看到黑乎乎的东西向我扑来,我的爪子立刻拍向了他,同时身体向后退着,终于看清了,这是他身边,我那可爱的猎人身边的另一只凶狠的猎狗。
他竟追上来了,我以为摆脱了所有的猎人,他竟追上来了,此时,他对我的仇恨肯定已经到了极点。
这才叫做公平,我心里冷笑着。想着他的时候,那只可恶的猎狗竟上来偷袭,一口咬掉了我的半只耳朵,作为回报,我也立刻挖掉了它的一只眼睛。可它还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可恶的精灵,为什么要对人类那么忠诚?你本该逃走的,何苦打上自己一条命?
我咆哮着,用尾巴把它扫到了岩石上,它竟又很快站起,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带着一颗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头颅冲了上来,并死死咬住我不放,爪子怕打着,牙齿在一条一条的撕扯着我的花纹,我的身上顷刻间布满了伤口。
混蛋,为什么要这样逼我?我的愤怒向山洪一样爆发了,“为什么要逼我?”喊着的时候我一口咬住了它的喉咙,一用力它的头立刻和身体份了家,而它的牙齿还深深的嵌在了我的肉里……
我把它厌恶的扔在了岩石上,看着它,我变得一点没有食欲,虽然我现在依然很饿。
突然见我看到了他,他也同时发现了我,并稳稳举起了猎枪,我开始拼命的逃,尽管这样,我的腿上还是被他留了一颗子弹。
奔跑了一段,我发现,他并没有追上来,于是鬼使神差的想回去看他,看他在做些什么,就这样,我竟然一瘸一拐的拖着疲惫受伤的身体跑了回去。
我看到了他站在猎狗的尸首前,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就像上次一样没有一丝表情,冰冷的像那石头。
他就呆呆的站在那儿,猎枪端端的立在身旁,我看见了他握枪的手背上暴出的青筋。
我的不小心的声响惊动了他,后来我甚至怀疑自己是故意弄出的声响。他发现了多在岩石后面的我,“你这头可恶的豹子。”我听到了他对我所说的唯一的一句话。紧接着又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我竟然没有躲避,子弹在我的肩上开了一朵小的血花。于是,我又开始逃。
这次,他在追,而且在玩命的追。我的一瘸一拐和他的疯狂乱奔竟出奇的形成了步调上的一致。
一只豹子和猎人在山野上奔跑着。
豹子在跑,猎人在追。
我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了地上,伤口撕裂般的疼痛,我仿佛听到了血液从我的身体里迸射出来并滴在地上的声音,他们是那样的和谐。
我忽然觉得要这样永远的奔跑下去,虽然我知道不能够。当我意识到这似乎已经成了我们的世界,一个豹子和猎人的世界,我知道我的血液已经开始欢悦起来。
我回头看了看他,还是那样的面无表情,手里依然提着不止杀过多少生灵的猎枪,不顾一切的向我奔跑着,看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们的相像。
我恍恍惚惚的跑过了几条峡谷,经过了几片山林,在渐渐发白的天色里,我明白我们已经跑过了两个有星星的夜晚和一个没有太阳的白天,这会,又要天亮了。在夜里,我曾看见天角的星星像雨点一样划落了下来,足足的有半个时辰。
路还是终于到了尽头。
这个我不曾想到的尽头,还以为会这样永远的奔跑下去,可眼前单单是没有路了,再远我只看见了万丈深渊,我只得停住,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全身麻木,没为了半点力气。
我呆呆的看着他越跑越近,第一次这样全身的去注视他,我看见了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并被树枝刮除了很多破洞,同时我也看见了他身上的好多伤口,上面流出了血。
耳边的风呼呼的刮着,天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闷雷,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接着,我看到了朔大的雨滴,从天空洒落了下来。
我和他就这样对视着,在孤独的山崖上在茫茫的雨水中。我看见他缓缓的举起了猎枪,我的心里一阵宽慰,似乎我就在等这样的时刻。
我忽然想到这就是我的结局,我们的结局,这个经历了整整500年的缘分的结局。
在昏昏的天色里,我留下了泪水,虽然我已不再感到了孤寂,我也不是为这样的结局感到悲哀,我知道,此时要是冲过去,他未必是我的对手,我感到了我是在为一些东西,一些无法说清的东西,到底是些什么,我不知道,而现在,也懒的去想。
他呢?我看见了他好像也在流泪,因为那眼里的不是雨水,而更像是泪。枪还在他手里稳稳的端着,那一声却始终没有想起。
我看见了伤口正在一点一点的溃烂,不管是我的,还是他的。
雨一直瞎了好几天,没有停过,而我们也在这里站了好几天,我感到了我的呼吸正在慢慢的减弱,身上竟也丝毫感觉不到痛,我忽然觉得这雨滴就象是一朵朵美丽的鲜花,正在我们的周围开放……
我想就这样静静的呆下去,于是,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看见天边出现了美丽的彩虹,我发现我突然变成了梦中的自己,一个真正美丽的少女,而他也脱去了脏烂的猎装,穿上了梦中的皮衣,向我走了过来,我们牵着手,我们开始变得轻盈,开始向空中飘,越飘越高。我回过头去,看见了那山崖上留下了两座雕像——一只豹子和一个猎人的雕像!
那山崖,后人们叫它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