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食指与夫人翟寒乐在他六十岁生日酒会暨诗歌朗诵会上(摄影:潇潇)

我与食指夫妇在诗人食指六十岁生日酒会暨诗歌朗诵会上
(从左至右:潇潇、翟寒乐、食指
摄影:艾若)
诗人的桂冠
——我在精神病院见到的诗人食指
潇潇
2008年
11月19日下午四点,中国先锋诗歌拓荒者的第一人,一代人的歌者与象征,诗人食指六十岁生日酒会暨诗歌朗诵会在北京老故事餐吧隆重举行。朗诵会由诗歌批评家张清华教授、谭五昌博士发起,谭五昌召集并主持。到会向食指祝福、朗诵的诗人、诗评家、学者有屠岸、刘福春、梁小斌、黑大春、王家新等四十人左右。因故未能到场的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西川、侯马等也转告了对诗人食指的真诚祝福。
这一次为祝福诗人食指六十岁生日而举行的食指诗歌专题朗诵会,主题是“诗人的桂冠”。而“诗人的桂冠”是食指1986年在精神病院用一颗苦难而高傲的心灵呐喊出的一首诗歌:“诗人的桂冠和我毫无缘分,/
我是为了记下欢乐和痛苦的一瞬 ……
……我是我那心灵圣殿的墙上
/
孩子们刻下的污秽的字文
/
岁月再长也不会被抹去
/
但对这颗高傲的心却丝毫无损”。
这首诗正是诗人食指多少年来命途多舛的写照,也是诗人长久以来,无论遇到怎样的苦难与逆境都对诗歌矢志不渝的回答,“诗人的桂冠”当之无愧属于诗人食指!
诗歌朗诵会的现场充满了一种和谐的,怀旧的氛围。诗人食指的状态非常好,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他穿着一件恰到好处的浅咖啡色外套,里面衬着暗红的衬衫,健康而幸福的笑容始终洋溢在脸上,坐在食指身边的夫人翟寒乐大姐早年是学护理专业的,从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中,都可以感受到她对诗人食指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爱。
朗诵会开始,第一个发言和朗诵食指诗歌的是诗人、翻译家屠岸老先生。老先生充满感情的发言和诗歌朗诵,让食指夫妇和在座的诗人们都感到在这个冬天很温暖。当诗人食指发言的时候,他朴实、诚恳地对大家说:“‘诗人的桂冠’这个称号,不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而是属于所有热爱诗歌、献身于诗歌事业的诗人们”。然后,他为大家声情并茂地朗诵了那些直指心灵的的诗篇,他的朗诵感动了台下的所有人。来参会的诗人们除了对食指的诗品和人品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外,还感慨地谈起了这些年来与诗人食指的交往与友情,大部分诗人都有所选择的朗诵了食指的诗篇。
当我上台发言时,忍不住谈起了15年前,1993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诗人食指时的情景。1993年夏天,在我记忆中是一个火热的,充满了惊奇的一个夏天。这年6月,当我以疯狂的热情和速度主编完《朦胧诗全集》、《后朦胧诗全集》之后,我萌生了要编一部产生“朦胧诗”之前的诗歌全集,即《前朦胧诗全集》的念头。于是根据一些书中和诗人朋友提供的线索,我开始在北京四处打听、收集文革时期的地下文学作品,拜访我力所能及找得到的那一个遥远时代的诗人。
在诗神的光辉引领、照耀下,我在北京第三精神病福利院第一次见到了食指。食指所在的精神病院地处沙河堡,记得当时沿途都在修路,车过,一路都是狼烟四起的沙石和烂坑。炎炎夏日,热心的诗人黑大春给我带路。因为路太滥,又在郊区,许多出租车都不愿去。我们在尘土飞扬的路边等了半天才打上了一辆“面的”。“面的”是九十年代很盛行的出租车,后来因为这类出租车性能太差不安全,早已被政府取消资格,退出北京的大街小巷许多年了。但那时,“面的”很便宜,实惠,人们出行都爱坐“面的”。在一路拥堵而闷热的“面的”上,黑大春像细数珍宝一样不停给我讲诉诗人食指在当时依然被遮蔽的诗歌价值和在精神病院的严酷遭遇。我们都很感慨,那个当年在一代青年中广为传颂的、传奇式的诗人,在今天却默默地住在精神病院,鲜为人知。我记不清沿途堵了多少时间,我们才到了食指的住处。我第一眼见到食指时,他正端着一盆刚洗的衣服进房门,手腕上还缠着一根橡皮筋套着门钥匙,门牙脱落了两颗的嘴里不停说着“欢迎”,“欢迎”。他脸上孩童般高兴的笑容和一身洗得发白的阴丹蓝中山装穿着,简直就是一个过去时代纯真的高中生。因为黑大春常去精神病院看望食指,所以与那里的管理者比较熟,在黑大春的周旋下,我们说服了精神病院的管理者,把食指接出来在附近找一个餐馆吃饭,我们保证了在天黑之前把食指送回去。我印象当中,精神病院的周围都很荒凉,更本没有像样的餐馆,我们在一个简陋的餐馆坐下后,尽量点了一桌我们认为很丰富的饭菜,还要了一些啤酒,希望能帮食指改善改善伙食,增加点营养。可食指总是说“够了,够了,点多了浪费。”我带着一种虔诚的心情,把来病院探访食指的目的告诉了他,我正准备编一部《前朦胧诗全集》,而食指无疑是中国先锋诗歌拓荒者的第一人,是一代人的歌者与象征。他的《相信未来》是划时代的诗篇。
因为诗歌,我们在精神病院附近的那个简陋餐馆里,大家亲如兄弟姐妹,谈诗论画,用诗歌下酒。我们都忘了食指还是一个病人,而食指更深地沉浸在他自己诗歌的秘密花园中,即兴为我们朗诵了他最近在精神病院写的新诗。食指朗诵完,开始拼命吃掉桌上剩下的饭菜。大春说,每次来看他都这样,无论他吃得多撑,最后都会把剩饭剩菜吃得干干净净。我知道,在精神病院里生活太有限,病友们吃饭也像是竞赛,饥饿对他们来说就是日常生活,是精神和肠胃的双重饥饿!看见食指满嘴塞满了食物和他那高高鼓起的腮帮子,就足以想象食指平常的生活状况了。我的鼻子开始发酸,我看到在食指内心的深渊里,饥饿和浪费像一对持久的双胞胎。食指越来越艰难地吞咽嘴里的粮食,也许是吃得太撑了,但他绝不放弃。我的眼角有些湿润,怕影响大家的情绪,我不敢把感伤的眼泪散漫出来,而在我的内心,早已潸然泪下。
是啊,食指以他独特的风格填补了那个特殊时代诗歌的空白,以人的自由意志与独立精神再现了艺术的尊严与光荣的时候,而生活却让他长期生活在生活的空白之中!
为了纪念当年我们在精神病院与诗人食指聚在一起喝酒,谈诗论道,朗诵诗歌的难忘时光,我特意选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写的《受伤的心灵》朗诵。
诗歌朗诵会结束后,诗人食指六十岁生日酒会开始了。与会诗人们纷纷上去举杯与食指夫妇碰杯祝福。这时,我端着一杯在我心里相隔了15年的啤酒过去与食指夫妇碰杯,虽然我的眼角依然悄悄有些湿润,但是这次完全是为食指的健康生活而感动,因为那个增经历尽苦难的诗人身边,终于出现了一位高贵的守护天使——寒乐大姐!
在这个冬天,我们要感谢诗歌,也要感谢热爱诗人的人们!今天,虽然诗歌早已被边缘化,但是依然有寒乐大姐这样的高贵女性,无怨无悔地热爱着我们穿越过精神死亡的诗人,并细心地照顾着诗人的日常生活。当我祝福的酒杯再次与食指的酒杯碰到一起时,我看到他脸上本真、淳厚的笑容与眼中的坚定与15年前完全一样。他执着地用自己的生命和一颗诗人的勇敢的心,在守护着灵魂的诗歌!
2008年11月
2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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