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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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记
生完宝宝后,不知是不是照顾孩子过于劳累,一向身体强健的我竟然住进了医院。而且这次的病还有些严重,必须得动手术。长这么大,除了生孩子没办法必须躺在手术台上外,这还是第一次因病躺到那张全世界最冰冷阴森的“床”上。
手术当天,老公因公司有事没能及时赶来病房,妈妈在家给我照顾宝宝也不能来医院。结果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手里打着点滴,穿着病号服,跟随一个陌生的沉默寡言的男医生向手术室走去。在进手术室前,要过一个长长的过道,每过一节,就推开一扇门,然后再关上,再走一节又推开一扇门,再关上。如此三次才终于进入手术室。整个过程就我和那个不说话话的男医生,清冷的空气中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与开门关门的声音,此外再无别的声响。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寥感慢慢浸没我的全身,让我产生这样一种错觉——此去不是动手术,而是去往未知的幽冥。
手术室非常整洁有序,天花顶上的无影灯早早就亮起来了。这些灯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没有任何表情与思想,一副公允的态度让人对它又敬又惧。男医生要我躺上手术台,接着就进来三四个医生。我看了一下,心里顿时暗暗叫苦,怎么全是男的呀?要知道,当时的我几乎是一丝不挂。我难堪地把眼睛闭上。旁边给我做麻醉的男医生关切地问怎么啦,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说哦。我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戴着口罩与眼镜被遮得面目全非的脸。虽然一点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那一抹温情还是让我透过他不算薄的眼镜发现了。于是,绷紧的神经这才稍稍松了一下。
不一会,整个下身就没有任何感觉。手术开始了。这时我才发现我之前的难堪是多余的。在这些职业医生的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供他们做手术的标本而已。因为我听见主刀医生一边做一边还在给旁边的医生讲解着什么。原来旁边还有实习医生呢。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花了一万多供这些新医生观摩整个手术过程,这钱究竟是花得值还是冤呢?
不由想起多年前医学院的好友说起的她们的实习经历。她说她们十几个同学轮流去向一个病人问诊。问诊的结果是把一个挺温柔的病人气得青筋暴跳。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啊?她笑着说,你想一想啊,每个人的问题都一模一样,同样的问题回答十几遍,能不烦吗?我立刻在脑子里构思当时那场面。可不是嘛,我也忍不住乐了,要是我也要烦得揍人了。好友说,你不知道当时那场面有多逗。可是最后一个同学不甘心,硬是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坚持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忍住笑说,那病人回答了吗?答了,好友也忍住笑,用白眼答的。
哈哈哈,在学校的绿茵草地上,我们俩笑成一团。阳光白花花地照在我们的白裙子上,那么耀眼,那么灿烂。天空好蓝,蓝得像神秘的宗教,让人忍不住会祈望并相信时光会停留此刻。可是,不知不觉,那条白裙子不知被丢在生活的哪个角落了,而那个体态轻盈的少女也因为生育小宝贝变成了过去最不齿的胖大嫂模样,并且也和那个倒霉病人一样成了医院的实习材料。有时,我很想问问随便任何一个人,你知道那些美丽得晶莹透明的时光到哪去了吗?为什么我们对每一件往事都还记忆鲜活,可是仿佛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它们不知都躲哪去了。曾经的自己熟悉的容颜也不知被谁化了妆,变成令自己都感觉陌生的模样。
还在胡思乱想中,我听到医生撕纱布的声音,顿时,我暗舒一口气,终于快结束了。由于下身全部麻醉,我不能动弹,于是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医生把我这个胖大嫂合力抬到一张可推动的床上。于是,又像初来时一样,我又与那个陌生的不说话的男医生一起穿过那幽长的过道。一扇扇门再次为我打开又关上。终于,最后一扇门也打开了。大厅清新的空气与明亮的光线扑面而来,令我激动不已。最激动的是,老公从公司赶过来了,此时正把一张洋溢关切之情微笑着的脸探到病床前。如果有人问幸福是什么,我想告诉他,幸福就是你刚动完一个不算小的手术,从那间恐怖的手术室,从一群陌生的医生中逃离,而此时亲人就正守在手术室门外。
接下来的几天,老公没上班,陪我在医院住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现在想来还挺愉快的。为什么呢?原因有几点。首先,因为终于做完自己害怕了许久的手术,而且恢复得还不错,所以住院那几天尽管要天天被扎针打点滴,天天要被换药的医生弄得伤口痛得要命,可是只要与手术过程对比,我就觉得这些都是小儿科,都可以忍受,几乎可以算是小幸福了。其次,好久没和老公这么每天朝夕相处,形影不离了。我们可以整天看电视,也可以手拉手去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聊天的内容因为手术已过去,也变得异常轻松了。并且,没有了宝宝的纷扰,那种宁静的感觉竟像又回到了恋爱的时光。最后,和我同住的病友也是一对夫妻,因病相怜,彼此相处非常融洽。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讨论剧情,聊家常聊工作,一起吃饭,晚上也是“一起入眠”。几天下来,大家少了陌生人之间彼此的提防戒备,倒多了一些朋友般的熟悉与亲切。以致于后来当他们提前我两天出院后,我心里竟有一些空落落的感觉。
接着,我也要出院了。那天晚上,最后一次站在病房的阳台上,晚风吹过,高大美丽的凤凰木几乎是微笑着把长长的枝丫伸到我眼前。我抬头仔细端详着,忽然发现医院的夜空不是黑的,而是玫瑰色的暗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认真观察周围,发现原来是医院楼顶的十字样的霓虹灯把天空映成了玫瑰色。这是一种多么浪漫的颜色啊!此生首次看到的玫瑰色的夜空竟出现在医院,而不是花前月下,这不由得有点滑稽,细思量却也有一点哲思。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道:我将心之钵浸入幽寂的时光,于是它盈满爱意。在这于医院禁锢的一周,我纷攘狂乱的内心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从手术前的极度痛苦中慢慢获得解脱。我不再去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别人生孩子后顺顺利利,怎么就我会得这样一场大病?此时,我只想感恩,感谢上苍让我得的不是医不好的的怪病,不是被叛死缓的绝症。一场手术,仅仅是一场手术而已,我就过了人生这道坎。我又恢复了健康,我还可以陪我的孩子一起长大,仍然可以与时间赛跑,去追逐梦想。
人生到底有多难?问一问一个康复出院的病人吧,从他满足的笑容中你一定会得到积极的答案——再难也要面对,面对了就会有转机,就过了这个关卡。
人生怎样才是幸福?仍然去问一个康复出院的病人吧。当他从容愉悦地走出病房,他的脚步如此轻快,他的眼神如此渴望又安然,仿佛外面有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在等着他,你会立刻领悟那个很老很老的道理——健康是一,而财富、名利只是后面的零。没了一,零永远是零。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我站在这住了一周的402号病房门外,并不想马上离去。人的感情是多么奇怪,最害怕住院的我竟然对这间屋子有了些莫名的感情。是因为它默默承载了我的痛苦,给了我新生?还是在这里,我内心的信念变得更强大笃定了?我静静地站在门外,看护士把我睡过的病床收拾一新。此刻,它又迎来了一个新的主人。这个新房客我完全不认识,可是也许就是因402这一点点缘分,我竟对他心有戚戚焉。人生何其不同,可有时又何其相似。
终是要道别。
就在这间402号病房外,我在心里默默祝福这位新房客早日康复,同时也默默与这间刚住出些温情的屋子道别,却不想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