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牙痛折磨的鲁迅先生

               张鹏（上海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民谚曰：“牙痛不是病，亲邻惊不动”。民谚又曰：“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命”。两句民谚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牙痛貌似无关痛痒，其实是非常严重的疾病。不幸的是，鲁迅先生就是一个饱受牙痛折磨的牙病患者，尖锐的牙痛几乎伴随他度过了生命的大部分时光。

鲁迅先生专门谈到自己牙痛的文章《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中这样写道：“我从小就是牙痛党之一，并非故意和牙齿不痛的正人君子们立异，实在是‘欲罢不能’。听说牙齿的性质的好坏，也有遗传的，那么，这就是我的父亲赏给我的一份遗产，因为他牙齿也很坏。于是或蛀，或破……终于牙龈上出血了，无法收拾；住的又是小城，并无牙医。”〔1〕可见鲁迅先生的牙痛是有先天原因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但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先天的龋齿之外又添了外伤，导致更大的痛苦。据鲁迅1923年3月25日的日记记载：“星期。黎明往孔庙执事，归途坠车落二齿。”这件事情在《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中被鲁迅先生记错了发生的时间，而事情发生的细节却记录的很详细“我‘执事’后坐车回寓去，既是北京，又是秋（应为早春，笔者注），又是清早，天气很冷，所以我穿着厚外套，带了手套的手是插在衣袋里的。那车夫，我相信他是因为瞌睡，糊涂，绝非章士钊党；但他却在中途用了所谓‘非常处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手段’，自己跌倒了，并将我从车上摔出。我手在衣袋里，来不及抵按，结果便自然和地母接吻，以门牙为牺牲了。于是无门牙而讲书者半年，补好于十二年之夏。”〔2〕鲁迅先生没有记错补好牙齿的时间，1923年8月8日的日记记载:“昙。上午往伊东寓治齿并补齿毕，共资泉五十。”〔3〕富有戏剧意味的是，鲁迅的这次跌落牙齿竟成为一则谣言的由头。1925年10月26日，北京学生反对关税会议，主张关税自重的游行遭到大批武装警察阻止，殴打，群众受伤十余人，酿成流血事件。，次日，《社会日报》，《世界日报》，《舆记报》，《益世报》，《顺天时报》等几种报章中就有这样的话：“学生被打伤者，有吴兴身（第一英文学校），头部刀伤甚重……周树人（北大教员）齿受伤，脱门牙二。其他尚未接有报告。〔4〕此谣言造成的结果是：“次日我到L学校（北京黎明中学）去上课，缺席的学生就有二十余，他们想不至于因为我被打落门牙，即以为讲义也跌了价的，大概是预测我一定请病假。还有几个尝见和未见的朋友，或则面问，或则函问；尤其是朋其君，先行内薄中央医院，不得，又到我的家里，目睹门牙无恙，这才重回东城。”〔5〕

其实，朋其君一见放心释然回去的那两颗门牙是鲁迅先生早已于一年零两个月之前补好的义齿。由此可见，围绕鲁迅先生的谣言已经捕风捉影到牙齿了！这种“黑色幽默”恐怕比牙痛本身还令人尴尬吧！

周海婴在《鲁迅与我七十年》一书中也专门谈到过牙痛对鲁迅先生健康的巨大损害。因为牙齿的好坏直接影响咀嚼食物的效果，进而影响到胃的消化，所以周海婴用大段的文字谈到鲁迅先生的胃病。“父亲致命于肺病，但在生前经常折磨他的却是胃病。”〔6〕据说胃病起初是因为鲁迅先生少年时代参加科举乡试时为了赶时间，在没有钱雇乌篷船的情况下，只好绕远路大步奔跑去考场，刚吃过饭的鲁迅先生经过剧烈运动，由此落下病根。十八岁鲁迅先生去南京水师学堂读书，“每逢严冬，衣服单薄，他只能买点辣椒下饭，借以取暖，致使胃部不断受到刺激。加之中年以后，牙齿又全部拔去，装以义齿，咀嚼能力衰退，这就更加重了胃的负担，因此胃病常犯，困苦不堪。”〔7〕由此可见，鲁迅先生的牙痛导致胃病的火上浇油，实在是他健康受到巨大伤害的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翻看鲁迅日记的时候，诸如这般的文字让我为之心痛不已——“夜齿大痛，不得眠”（1913年5月1日），“夜齿痛”（1914年10月7日），“下牙肿痛，因请高桥医生将所余之牙全行拔去，计共五枚，豫付泉五十”。（1930年3月24日 ）鲁迅先生饱受牙痛之苦，他经常去医院看牙，补牙，矫正义齿，花去相当多的金钱和时间。我读鲁迅日记的时候，凡涉及鲁迅牙齿处皆折书角备查看，后来发现折书角处竟有30余处（其中一次折书角可能涉及数则日记）。笔者本人也是一个牙病患者，对此有切肤之痛，所以非常留心鲁迅先生的牙痛问题。其实，对于牙痛问题，鲁迅先生在《从胡须说到牙齿》一文中有这样的论述“如果牙齿健全的，决不会知道牙痛的人的苦楚，只见他歪者嘴角吸风，模样着实可笑”。〔8〕这样的体会在牙痛患者的笔下，是饱含切己的体验的。其实何止牙痛，一切病症在健康者看来莫不有些可笑的成分。鲁迅先生因为一生中饱受牙痛之苦而深切体会到牙齿的极端重要，乃至于在其遗嘱里都没忘记谈到牙的问题：“七，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9〕鲁迅以其牙痛的一生，得出这样的至理名言，可谓包含着深入骨髓的个人体验。

每次读到鲁迅日记中关于他牙痛的记录，我仿佛看见牙痛难耐的鲁迅先生在灯下皱着眉头痛苦万状得思考和写作的身影。在鲁迅作品的许多篇章中，也仿佛读出了这种尖锐的疼痛。一个把毕生精力奉献给中华民族的“民族魂”，却终其一生饱受牙痛之苦，每思及此，我都感到一种锥心的大痛。

参考文献：

〔1〕，〔2〕，〔4〕，〔5〕，〔8〕《鲁迅全集》第一卷，第263页，265页，262页，263页，26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3〕，《鲁迅全集》第十五卷，第477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

〔6〕，〔7〕，《鲁迅与我七十年》，第9页，第10页，周海婴著，文汇出版社2006年7月版。

〔9〕，《鲁迅全集》第六卷，第635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