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回忆之二： 小云溪

邓世建

一条浩浩荡荡千里的沅水上，傍山依水而得名的小集镇有多少我没调查过，但小云溪这个小小的集镇确实是因为身旁有一条从深山里流出来的小溪而得其名。

小云溪原来不叫小云溪，叫小营溪，我们在外地工作，向家里写信时都是写小营溪，信件从未遗失过，这就是证明。小时候大人还说小营溪不叫小营溪叫小宴溪，说三国时曹孟德厚待关云长，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锭金，下马一锭银。那一小宴就是摆在小宴溪，小宴溪也因此而得名。大人说时还有几分骄傲。长大了我知道关公被带到许昌去了，宴是在许昌摆的，距沅陵何止千里！虽然是扯谈之说，这种心理倒也可以理解。

何时小营溪变成了小云溪呢？应该是沅陵县政区图上标注了小云溪后吧。

现在的小云溪和烙刻在我心目中的小云溪已经有了天壤之别。现在的小云溪也就那么十几幢房屋挂在那秃秃的山坡上，一条两米来宽一二十级台阶通到水边的客运码头，最值得炫耀的是有一条通往四乡八邻的公路。我心目中的小云溪是一条有两三里路长，铺着青石板，两边房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的集镇，镇的河岸上一抱围粗的柳树延绵一片，后山上板粟树、柚子树、核桃树、香樟树成林。小镇就仰卧在绿树丛中。镇中百业兴旺，杀猪的、煮酒的、打豆腐的，一片繁忙；茶馆、旅馆、烟馆，鱼龙混杂。

镇中有一条小巷，拾级而上到了谢家，左转拾级而上又到了循哥的通明透亮的布匹店，再往前走，就到了邮政代办所。这是小云溪的通讯中心，是它有别于距一里来路的大云溪和河对岸的葡萄溪的标志，更显示了它在这一地域的重要性。从这里再斜着往上走就到了小云溪的最高处——潘家。这里是一所私立小学，名叫川上小学！看来是位饱学先生取的校名，我就是在这所小学里发的蒙。依稀记得：第一堂课老师带着我们读：开学了，开学了，学校门前国旗飘，老师同学都来到，见了老师一鞠躬，见了同学问声好。押着韵，朗朗上口，意思一目了然，潜移默化中教育孩子们如何待人。当时国难当头，湘西汇聚大批难民，川上小学的教师中，很多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在他们的精心培育下，小云溪及周边的孩子们，是最大的受益者，小云溪后来有一批人走出了大山，都应该归功于川上小学。由此可以证明扶贫应先扶教育，教育发展才是脱贫的根本。

沅水流到鸦窠洄，一改行色匆匆之态，放缓脚步，敞开胸怀，河水凝蓝，尽展旖旎之姿，迤迤逦逦来到小云溪。鸦窠洄到小云溪约三十来里，这就是人们说的三十里潭。沅水在这里它攒足了力量，以一泻千里之势，狂奔到彭长岩，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人过脱层皮，船过底朝天”的沅水上四十里长的著名的清浪滩。小云溪就坐落在潭的出口，滩的进口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上，所以小云溪又名潭口。潭口这个名字，在沅水上跑船人中是很响亮的。

小云溪的地理位置特殊，还在于沅水在这一段它的主航道靠小云溪对岸的葡萄溪。葡萄溪一侧不光水流急，且河岸大部有陡峭岩石，而小云溪这一边是沙滩，江面开阔，水流平缓是泊船的最佳码头。每到涨水季节，小云溪河下有时停靠着上百号大小不一的船只，小的荡桨，大的摇橹，常有摇四匹橹、载上百吨货的大船停靠在这里。它们为什么非要停在这里不可？因为下面是清浪啊！外地船家谁也不敢擅自飙滩，必须请当地的飙工（舵手），只有他们才熟悉清浪滩在不同水位时的不同航道，河道下暗礁的所在，水性的状况，象清浪滩的入口西流湾往下走右手是流水，左岸是洄水，一般船只如不幸搭上洄水，则必死无疑！因而有的船等飙工，一等就是七八天，这就成就了小云溪的百业，这就招来了康家界、烟包山、毛竹坪、红花坡的农家，他们肩挑手提着黄瓜豆角茄子辣椒这些时令蔬菜，还有船上煮饭的刀柴子，来到这热闹的集镇，这就让小云溪有了小汉口的美誉。

由于小云溪的特殊地理位置，小云溪、大云溪、葡萄溪就产生了一大批从事特殊职业的人，他们总称为飙工，他们的职业就叫做“送短”。他们中的佼佼者，是葡萄的龙老六。上百吨的大船都点名请龙老六飙滩。

龙老六登船，大船起航，一声长长的沅水号子响起：

啊哦啊，

嗨！

杉木大船梓木头，

哦！

五湖四海满江游，

嗨！

见过许多风和浪，

哦！

弯过许多大码头，

嗨！

清浪滩有四十里，

哦！

不喊号子橹不齐，

嗨！

潭口飙工一品官，

哦！

牲命财产一肩担，

嗨！

高亢的号子声声，撒落在江面上，凝聚着一船人的力量，人人心里刮起了一股罡风，无畏的迎接即将到来的艰难险阻。

船到清浪滩头，催橹号子响起：

嗨左！嗨左！嗨左！嗨左。。。。。。

老六和他的助手挺立在船尾，紧紧把握着舵把子，双目盯着凶险的航道，驾驭着百吨大船，破浪而去！

飙工是集智慧和勇敢于一身的人。那时的千里沅水是湖南西部的交通大动脉，沅水上百舸争流，清浪滩是沅水交通的死结，而飙工是解结人，他们的历史贡献我们不能忘记！

小云溪端午的龙舟竞赛，当时就沅陵来说，是首屈一指的，这里江面宽阔，水流平稳。每到端午，江的两岸可谓人山人海，都是看龙舟赛的，帅男靓女也借机谈情说爱。据说我患有小儿麻庳症的循哥和漂亮的田妹嫂子结为连理，这根红线就是端午龙舟赛。远乡的田妹出河看划龙船结识了循哥，一来二去，就成为了我们的嫂子。龙舟赛是竞技也是浪漫。

小云溪江上的白帆，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冬春之时，北风劲吹，江上帆船，扯着满蓬，船头泛着白浪，船老板掌着舵，握着帆绳，调节着风帆受力的方向，船工手握竹篙，站在船头，喊着风欢笑的驶向辰州。

倶往矣，逝者如斯夫！

2021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