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孟买电影节主席、前孟买市长 赛亚姆 班纳格尔(Shyam
Benegal)合影
孟买最好的现代化影城内 第十届孟买电影节的醒目海报
孟买电影节不知道为什么看中了我这个只拍了一部电影的年轻导演,居然邀请我做今年竞赛单元的国际评委。自我揣测,除了《爱情的牙齿》在其他几个印度国际电影节展映可能引起了他们注意之外,我在那几个节上做了英文介绍可能也是原因之一——评委得用英语工作。已经多次碰到外国电影人向我抱怨,在国际电影节上遇到的中国电影导演大多不说英语,他们很想与之交流却不得其门,也无法邀请他们参加更多的活动。看来,英语的霸权虽然可恨,但为了增加交流的机会还是得驾驭它,以后得多向学生灌输这一点。
其实对我来说,更有吸引力的是能有机会到我一直很好奇的宝莱坞一游,所以也就顾不上为资历尚浅惭愧惶惑了。
到了孟买,种种所见还是让我大吃一惊。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到印度,南印度电影业以极其破败的影院设施而维持了极高的上座率和电影经济的良性运转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以为孟买为基地的宝莱坞电影业竟然也和印度其他地区的电影业一样,生存于一系列极大的反差之中。
首先是社会发展水平和电影制作水平之间的反差。
到过印度的人都对印度城市破败不堪的基础设施和成片成片的贫民窟颇多微词,事实确实如此,即以孟买、德里和上海、北京相比,整个社会的发达程度少说也差二、三十年。但以这次集中看到的一批宝莱坞电影而言,作为商业电影,无论是编、导、演的水准,还是摄影、化妆、特技的制作技术,可以说直追好莱坞水平,不但中国电影远远无法相比,世界上大多数发达国家也难望其相背。由于这些年来交流的匮乏,很多中国观众对印度电影的认识还停留在多年前《流浪者》、《大蓬车》的记忆中。其实当代宝莱坞除了继承了印度电影永恒的精华——歌舞场面外,一直紧跟好莱坞最新的商业潮流,所有主要的类型如动作、喜剧、浪漫言情、犯罪等,都有宝莱坞的版本,而且一些小类型,如体育片等也制作得非常出色。如这次电影节竞赛单元中就有一部宝莱坞出品的《前进印度姑娘》,讲述印度女子曲棍球队的故事,华丽的画面,快速的节奏,出色的明星(由宝莱坞目前最红的男星沙鲁克·汗出演教练),特别是深谙商业叙事原理的编剧安排可以说所有中国体育题材的电影电视剧都远逊之,联想到马上伴随着奥运要来到的体育片潮,我只能是提前悲哀了一番。仔细观察,宝莱坞电影最大的特点是具有一种流水线的味道,主流,商业,制作精良当然也创意不足,但这种味道贯彻在影片的方方面面,是一个强大电影工业的标志。令人不可理解的是,宝莱坞是在这样不发达的社会环境中实现这一点的。
而且要知道所谓世界产量第一的印度电影业并不只有宝莱坞,而是存在不同语言的电影生产,彼此之间的市场、生产中心、明星甚至从业人员交流并不多,可以说基本独立,但各自都能很好地运转和发展。以孟买这个印度最大城市为基地的宝莱坞只是印地语电影的中心,当然是最大最强的一块。
宝莱坞生存的第二个反差是:破败的影院放映条件和极好的市场发展。孟买总算是印度最发达的城市,有几个现代化的多厅影城,也就自然成了电影节的放映场地。其他大部分影院的基础设施仍然极差,放映条件就和我们八十年代的礼堂差不多。但让人吃惊的是,这些影院都在非常好的运转,几乎所有影院所有场次都满场满座,甚至还有排队买票的现象。要知道这可是能坐千人的老式单厅影院啊。站在孟买大街上,看着从“礼堂”中涌出的一脸满足的散场人流,我仿佛有一种时光倒流,重回八十年代的感觉。忽然悟道,印度根本就没有经历中国九十年代以来电影业极端凋毙的时代,他们一直在繁荣在发展,因为上座好,所以可保持低票价,所以更新影院设施的意愿不强。如果影院设施太好,票价就要涨,反而可能流失观众。前述的孟买最好的现代化影院看好莱坞或宝莱坞最新大片的票价不过3.5美元。礼堂式的影院是1个多美元。在南印度,票价不到1美元。这样,电影经济的基本要求就满足了,即电影应该是所有大众娱乐消费中最便宜的,始终应该靠人次撑起票房。而中国这一切仍然处于扭曲之中,即使高票房的电影,按票价除,观影人次和我们的人口基数比仍嫌太少。就是这样的半个印度市场(南印度大片非印地语地区宝莱坞电影基本打不进去)撑起了大名鼎鼎的宝莱坞,我们在孟买不断听说宝莱坞明星的巨额收入和宝莱坞电影的高额成本。也许是破败的印度城市实在无法取景,宝莱坞目前的主流大片十分流行到发达国家拍摄全部外景,这些增加成本都靠礼堂式的影院一个美元一个美元赚取来支撑。
也许这就是印度电影业基础扎实的地方,虽然基本不反映印度现实社会,却深深地扎根于印度人民之中。而且这些还是在一个开放的媒体环境中实现的。这又是一个极大的反差。
在孟买街上,分体式空调基本看不到,三星级宾馆还用箱式空调,吊扇是公共场合和百姓家的主流装备。街上出租以三轮蹦蹦为主,类似老上海和伏尔加似的七十年代车型的大使牌小车仍满街在跑。但翻开印度的报纸,打开印度的电视,你会以为自己在一个西方发达国家。媒体基本不受控制,编排灵活,观点众多而且信息基本和外部世界同步。在孟买街头,你还可在随便的一个报亭或小店买到当期的西方主流杂志。以前以为宝莱坞的强大是印度实行了对美国电影的限制,但印度同行告诉我,印度电影市场是开放的,理论上所有好莱坞电影都可在印度发行,没有数量限制。只是印度观众对美国电影并不太喜欢,只有少数特技效果最炫或预算及明星最大的有市场。我在时,《史前一万年》正在影院上映,比中国早,声势不小,但同时也有数部同样声势的宝莱坞电影在上,其中一部也在电影节的竞赛单元之内,是一个老师和一个有阅读障碍的孩子的温馨励志故事,排映场次一点不比《史前一万年》少。宝莱坞是在全开放条件下和美国电影竞争,而市场占有率超过全盛时期的韩国、香港电影业在本国的市场占有率。
以宝莱坞为代表的印度电影业之强可见一斑。
孟买电影节背靠这样的影都,虽然组织工作有些时候很第三世界,但电影氛围却比中国的电影节强得多。展映片目基本是当年国际最新最有代表性的电影,因为大部分片子我在今年其他西方电影节的片目中也发现了。而且普通观众买票就让看,没有什么限制范围,掐镜头的事。评奖期间,电影节领导真的没有任何授意暗示,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是我们讨论出结果后给他们打的电话。发奖晚会,宝莱坞大腕云集,星光闪耀,都来支持自己的电影节。目前宝莱坞绝对的一号女星,前世界小姐,号称世界第一美女的艾西瓦娅·雷(Aishwarya
Rai)也来了,虽然迟到了一会儿,但亲自给年轻导演颁奖,态度绝对谦和,仪态绝对万方,而且,比那些涮中国电影节没商量的中国女星绝对得漂亮。电影节终身成就奖,发给西班牙电影大师卡洛斯·绍拉,显出了电影节的眼光和品味,老爷子也就真的不远万里来领奖,给足了电影节面子,可惜老爷子不怎么说英语,酒会上没有攀谈。
回国已经几日,我仍然没有想清楚,印度的社会和电影业的奇奇怪怪是电影业的特殊性造成的,还是印度民族文化的特殊性造成的,也许我们能直接学习的东西不多,但我们的邻居在这样欠发达的总体经济社会环境中发展出如此强大的电影业,总是值得我们持续关注的。
当然,有一个宝莱坞的发达再次证明的道理我已经悟明白了,虽然残酷却是事实。
其实,人民永远需要梦幻多于真相,贫穷的人尤其如此。
但我仍相信,电影,还有其他可能。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