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2)
学校离苏酥所住的公寓很近,不到十分钟的车程,当初牟阳叔叔就是考虑方便才帮苏酥租下来的。
和牟阳叔叔道别后,苏酥便马上给家里挂了个国际长途,向父母报了平安后,苏酥又拨通了女友向明媚家里的电话。电话拨通了许久,无人应接。正当苏酥准备挂电话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却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并伴有严重的哮喘。那声音冷冷地,像是幽幽地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仿佛沾满了灰尘,似乎还有霉变的气味,因而显得有些破旧,可能是很久没有说话的原故。
“谁呀?”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儿愠怒,也有点儿古怪。
“向叔叔,我是苏酥。明媚呢?”
苏酥一下子便听出来是明媚的父亲。
“是苏酥呀,明媚刚才和古月出去了,说要晚点儿回来。”向明媚的父亲也听出了是苏酥,声音因而温和了不少。
“向叔叔,等明媚回来了告诉她一声,说我已经安全到达韩国了。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如从头顶迅急滚过的闷雷,一下子便嘎然而止。
苏酥挂断了电话,却忽然非常想念向明媚,想念和向明媚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年少时光。小时候,苏酥家和向明媚家隔得并不远,只隔着两条马路。她俩经常相约在一起踢键子、跳橡皮筋什么的,童年的许多光阴都是和向明媚在一起时的蹦蹦跳跳中度过的。那时候她俩几乎形影不离,可以说,向明媚就是苏酥的影子,或者说,苏酥是向明媚的影子。
苏酥还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她穿着一件崭新的镶着荷叶花边的白色连衣裙,和向明媚坐在同一张书桌旁写作业。向明媚不写字,眼睛却盯着苏酥的裙子一眨不眨。她的目光首先掠过连衣裙小翻领上一左一右的两只欲飞的小粉碟,然后又滑过打着细密褶皱的拱形短袖口,最后才停留在那些波浪一样的荷叶边上。向明媚使劲地看着那荷叶边,荷叶边每一道柔美的曲线都像一只有力的小手,抽打着向明媚的眼睛。向明媚感觉自己的眼睛生生地疼,以至于流出了几滴眼泪。随即,向明媚感觉自己的心也开始跟着疼了起来。向明媚的心一疼,她就想到在她六岁时她母亲离开她时的情景。
那是在一个昏黑的傍晚,外面下着大雨。伴着隆隆的雷声,她醉酒的父亲破门而入,一个惊雷使她的父亲栽倒在客厅里。这时,向明媚的母亲走过来扶他,他父亲啪地一耳光扫在了她母亲的脸上,紧接着,他父亲又挥起一脚,向明媚的母亲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头正好撞在一个凳子角上,血顺着向明媚母亲的后颈流了下来。向明媚的母亲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句话也不说,任凭头上鲜血直流,昂着头跨出了家门。正当向明媚的母亲跨出家门的一刹那,一道凌利的闪电照亮了黑暗。倾刻间,黑暗又奔涌过来,迅速淹没了天地,淹没了向明媚的眼睛。向明媚追了出去,可她什么也没看见。从此,向明媚再也没有看见过自己的母亲,母亲被黑暗永远吞没了。向明媚无力地倚着门框,又一阵惊雷从她头顶滚过,压得她只好跌坐在地上。和着滂沱的泪水和雨水,向明媚的心开始生生地疼,并伴有咔嚓的碎裂声,那巨大的声响拍击着宙宇,竟有些地动山摇。
向明媚的心一疼,她的身体就开始颤抖。为了控制住自己的异常,向明媚把桌子上的墨水瓶打开了,她想给自己缺水的钢笔汲满水。因为手抖得厉害,不料竟把满满一瓶黑墨水打翻了。顿时墨汁四溢,像一朵迅速开放的黑色之花,墨汁散发出了衰败的腐烂气息。当苏酥惊觉时,黑墨水已在她的白裙子开遍了花。苏酥心痛得哭了,毕竟这是她姑姑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新时装,而且这也是苏酥第一次穿进口时装,就这样潦草地毁于一旦。
当苏酥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时,四周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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