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

    一，《高楼万丈平地起》是我费了蛮大的力气、十分用心写的一个小说。其实从我自己的写作习惯来说，我一向不大喜欢精心设计，费力打造，我似乎更喜欢随意性的东西。所以在从前许多年里，我的小说，基本上就是那种淡淡的，散散的，不讲究故事，就是那么一个慢慢的过程，一些零碎的事情，一种似是而非的氛围。对我来说，好像写那样的小说比较容易，似乎与我身上的什么东西有着一些本质的联系，因此是自然顺畅的。所以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我甚至没有觉得写中短篇小说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变得让我措手不及。究竟是什么触动了我，是什么事情敲打了我，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了那样的一种感觉，我开始放弃容易，也放弃了一种境界，去走了一条艰难的路、讲究的路。
    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做木匠也要讲究，做裁缝也要讲究，写小说也一样。语言、细节、场景，一切的一切，都应该精心地打造。当然，最好是看似不经意，其实是精心的。博尔赫斯说过，写小说和造迷宫是一回事。
    费尽心机地造一个迷宫，让人走进去钻不出来，钻出来后才恍然大悟。
    在写这篇创作谈的时候，我自己又重读了一遍《高楼万丈平地起》，读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透不过气来，结构上纹理很紧，空间很密，内容上真假难辨，虚实难分，一个圈套套着一个圈套，跨出去的每一步都是陷阱。我确实是造了一个迷宫，差一点把自己也绕进去了。
    二，和通常的迷宫又不太一样。通常只要能够从迷宫中找到出路，就会恍然大悟。可是《高楼万丈平地起》是没有出路的，是无法醒悟的。
    出了迷宫，仍在迷宫。
    这个迷宫，也许就是我们身在其中的当下社会。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听说了一个事件，大家跟着感动或者愤怒，但很快有人告诉你，假的。又出了一个事件，大家又跟着感动或者愤怒，又被告知，假的。那么真相在哪里呢？大家又去追寻真相，等到真相出来了，还是，假的。
    我晕。
    生活已经没有确定的答案，只有不确定的现象。
    难道事情就没有它确定的真相吗？
    生活告诉我们：这个真没有。
    即使是你自己最后亲历了那个真，但是，你从其他的角度再想一想，它真的是“真”吗？
    所以，小说中的那许多圈套，最后体现的是一个“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