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地方的小说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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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地方的小说之殇
在文学的文体分类中,小说这一文体举足轻重,绝对扮演着担纲的角色,属于文学的重磅承载。以至在衡量一个地方文学的成就时,有没有优秀的小说家以及优秀的小说作品是一项必不可少的指标。就像是黑龙江因为曾出现过萧红和她的小说,涌现了迟子建和她的小说,黑龙江文学才有了足够的底气、有了可资谈论的话题一样。一个地方的小说兴,文学就兴,相反,如果一个地方的小说创作寂寂无声或者没有引人注意的小说家,没有足够突出的小说作品,一个地方的文学就不大可能引来人们津津乐道,即使其它文类在一定程度上勃兴也难逃被人轻看低估的可能。
这样一来,渴盼和寄望标志性的小说家出现,以彰显一个地方的文学,就成为了爱好文学的人们心照不宣的祈愿和等待。我们齐齐哈尔这个地方,并不缺乏小说作家,也有作家创作了为数不少的长篇小说,有人创作的中短篇小说也曾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名刊选载,成绩也应该肯定。但从小说的影响力方面来说,我们这个地方小说创作还远远不够,别说具有全国的影响力,就是在全省的影响力也尚显单薄。
不是没有优秀的小说家,在我的阅读印象中,有两位小说作家就被我极度看好,也曾对他们寄予厚望,这两个人一个是吕耀滨,一个是张大朋。可惜的是这两个在我眼中优秀的小说家都已先后撒手人寰,就算是再优秀也无法再续写文学的华彩篇章,他们的过早离世实在是我们这个地方的小说之殇。
先说说吕耀滨这个人。回到上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吕耀滨的小说曾经被人津津乐道,不说他在本市文坛的锋芒毕露,就说他在省刊《北方文学》上,就有过一篇小说引发了省内热议,这篇给他带来了声誉的小说是《七寸子》。当年我与他结识比较晚,对他的小说创作认识也是从《七寸子》开始,在不认识这个人的前提下,先知道了他的小说。那时的《北方文学》有好几期都在对这个小说进行争鸣和讨论,闻名省内的评论家多有参与,可见这篇小说的不同几响。
真正与吕耀滨面对面接触是八十年代末期的一天在刘喜录家的平房院子里,那时吕耀滨一家已由昂昂溪搬迁到了市里居住,他也是从那时起融入了齐齐哈尔中心城区的文艺圈。这个人的到来,最初带来了一股清新之气,这股清新是吕耀滨自身所带,用现在话的说就是“直播带货”,他所带之货之于我是进一步认识了他的小说,之于齐齐哈尔文艺圈则由此开始进入了疯野疯玩时期。
结识吕耀滨之后不久,时逢他的中篇小说《大沼泽》在《小说林》1990年4期发表,我细读了这部小说,确实深有触动,并写下了《在征服自然中揭示人性的觉醒》的评论。这篇评论后来发表在了黑龙江省《文艺评论》杂志上,算是为地方文学向省内推介尽了一把力。当然也是因为吕耀滨的小说已获认可,要不也不能荣登专业的文艺评论省刊。当年,他的这部小说不仅被我注意到,也引起了省内影视界的关注,有省内专业的影视摄制人员曾找到吕耀滨商谈小说改编拍摄事宜,不知道什么原因此事最终搁浅,没有付诸拍摄。他的这部中篇能够引起连锁反应,应该与小说富有寻根意味有关,现在可以认定,吕耀滨的《大沼泽》应属我省寻根文学的重要作品,小说所牵涉到的“大沼泽”意象,是黑龙江野地的重要意象之一,“大沼泽”实际上就是我省湿地的外在形态,我省许多作家都曾围绕着“大沼泽”这一意象展开过叙述,齐市的另一个作家于子平也曾以“大沼泽”为题创作过中篇小说,那部中篇还发表在了《中国作家》杂志,并召开过作品研讨会,我都为这两个中篇《大沼泽》撰写过评论,在我的评论集《精神盛宴》中,两篇《大沼泽》的评论都赫然在列。
当年我就发现了吕耀滨小说写作上的不同凡响,也相信这个小说作家只要“咬定青山不放松,聚精会神搞创作”肯定会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文学天地。从小说写作的高度上来说,吕耀滨已经站在了很高的起点上,他下一步的攀登将会是向着更高处行进。小说是一种很讲究质地的文体,具备了优良质地的小说,读起来都能感觉到纹理的细密。小说的质地依赖于语言的织就,吕耀滨是一个解决了小说语言问题的作家,他的语言能把小说写成真正的小说,达到了“呈现精确的生活描述”的目的。
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广阔前景的小说作家,后来的走向却远远脱离了我的预期。现在想来,造成脱离预期的原因有时代的影响和裹挟,那时候全民经商的热潮在中华大地上涌动,撩拨得众多渴望发财的人坐立不安。这股浪潮也涉及到了文学界,“文人下海”曾经是一个热门话题,引发了广泛议论,也敦促着不少文人投身商海。要说吕耀滨小说写作的中断,中断就中断在了这个“文人下海”上。但是他的下海却是与别的文人下海不太一样,他是搭乘原配夫人的快车上路的。当年,这个小说作家的夫人利用南北温差,在冬季里捣腾疏菜捣腾得非常成功,也积累了一定的资本。有夫人做后盾,他也有底气辞去昂昂溪区文化馆馆员的公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实质上,吕耀滨打着文人下海之名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了自我放逐,这种放逐就表现在了疯野疯玩上。
关于吕耀滨的疯野疯玩,我曾经写过《那年南征》《文友会战在“五一”》《怀念那些吃美食不花钱的日子》《十勇士漂嫩江》等篇,对当年的疯野疯玩做过记载和描述,在这里不做赘述。我只能说在那些玩心大盛的日子里,朋友与朋友之间,文友与文友之间有过苟苟且且,有过恩恩怨怨、有过勾心斗角,当然更多的还是野和玩过程中的舒心快意。
那时的吕耀滨也不是没经过商,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办过化学试剂厂、开过基督山大酒店、也干过收完费不出书的勾当,但都不能说是成功,有些干法还搭进了自己的名声,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疯玩以及所谓的经商,日益淡化着这个小说作家写作小说的心思和兴趣,后来的吕耀滨已经与他的小说写作渐行渐远,特别是他与原配夫人的离异,让他失去了坚实的生活后盾。此后的吕耀滨为了生存,开始了浪迹天涯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已经再也无法让他安下心来伏案写作,接续自己小说的香火。
时间进入新世纪,在京城传来了吕耀滨正在写剧本的消息,这一次可视为他人生中的写作回归,虽然回归的不是小说写作,而是从事编剧行当,但起码还在属于文学艺术的地界里转悠,作为编剧有写小说的经历,更有助于编写出好剧本。这次回归也是生存需要,写剧本能挣大钱是主要诱因。这期间吕耀滨以何则为笔名做编剧也确有起色,有多部由他编剧的电影被搬上屏幕,我知道的就有《朵儿的战争》《何二狗的名单》等,他还有电影剧本获过夏衍剧本奖,创作完结的电影剧本《备马令》我也读到过,我还为央视电影频道播出的《何二狗的名单》写过《小人物 大壮举》的影评。
但对吕耀滨来说,写剧本的过程并不是个轻松过程,记得有一次我与他在QQ上相遇,他问我今天是几号?我说出日期后,他告诉我为写剧本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昏天黑地的日子,不知今夕何夕?这样的熬夜写作,对身体造成的损害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他后来患上严重的肝病,不能说与这样没日没夜的写剧本无关。加之剧本一旦写成,想要顺利通过也很难,毕竟涉及一大笔编剧费的支出,肯定要经过苛刻的挑剔,在这个过程中以吕耀滨的脾性也肯定有不服,不服就得生气,气大伤肝也是引发疾病的原因。
吕耀滨在京城患病住院期间,我曾与喜录、鸿微、广伟专程到京城看望。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明显看出了疾病给他带来的容颜改变,整个脸色已呈灰黑,在夕阳的光照下那层灰黑还隐隐发亮。我当时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可能就是我们与吕耀滨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事后的发展也的确如此,该来的终究会来,也就是在那次见面的两个多月之后,就从京城传来了吕耀滨病逝的噩耗,本来有可能、有希望在文学上大显身手、大有作为的小说作家就这样悄然寂灭。
有评论家认为,“小说家写作的‘黄金时段’,必然是四十五岁前后至六十五岁的二十年。”(张学昕语)可惜这个黄金时段没有被吕耀滨充分利用上,一旦错过就已无法弥补,而在他有心回归之后又被病痛击倒,也只能抱憾而去。
最终吕耀滨是由女儿从京城送回,在家乡的墓地安葬。在参与安葬的过程中,我曾萌生了写一篇小说《老驴回家》的念头,因为回想起来,这个人实在是太有写头了。之所以称其为老驴,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来源是他把自己的腾讯QQ自称卧驴岗,并标举:“天有腾龙,地有卧驴,龙腾祥云,驴卧平岗;腾龙俯视天下万物,卧驴静观宇宙风云!”颇有“塞上长城空自许”的意味。另一个来源是根据他本人的驴性,朋友之间也时常把他唤作老驴。但这个《老驴回家》的小说,我只是开了个头,却没再继续写下去,至今仍在搁浅。也许哪天心情上来的时候,我还得重拾写作,让这个念头不再云里雾里的难以确定。
与不安份的吕耀滨相比,另一个小说作家张大朋绝对是一个本份作家。如果说吕耀滨的人生退场可归因为一意孤行,需要自己担责的话,那么张大朋的过早离世绝对属于天妒干才。
这是一个小说写作上的实干家,也是一个处于上升期的作家,在我眼里张大朋经过多年努力,已经圆满解决了自己小说的叙事问题,正走在确立个人鲜明特色的途中,假以时日这个小说作家肯定会有属于个人的精彩绽放。
张大朋的小说写作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数,有清晰的起步、积累、上升的阶段,他的不同阶段我都曾经目睹,对他的早年写作也曾以《触摸生活与眷念故乡》为题做过评论。对他上升阶段的创作也表达过关注,专门对他的小说《葬礼》《山里边有没有住着神仙》进行通信探讨。所说的上升阶段,是指张大朋的近年小说,这个阶段的小说他有意强化了对自然的关注,《三花》《傻儿之书》等小说就是这一阶段的产物。他的自然小说已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准,有着对自然界中的动物、生物的精准观察,也有着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写作《三花》的过程,对张大朋来说是亲近嫩江的过程,“三花”是嫩江曾经盛产的三种鱼类,写“三花”就是写嫩江,此种关系大朋这个人心知肚明,他几乎每天都要到嫩江逛上一遭,以不断获取新感受、新感觉,就是严酷的隆冬也没能阻止他的脚步。包括冬泳在内,嫩江成了他生活中最难以割舍的所在,按照他的写作设想,嫩江鱼类所俗称的“三花五罗十八子”,他都将写上一遍,写完“三花”下一步就是着眼于“五罗”,而且也已有相关文字见诸于他的微信朋友圈。勃勃的写作野心还包括要把他所从事的钢铁行业凝于笔端,写下历经风雨变迁的红岸钢铁故事。翻阅张大朋生前微信朋友圈会发现,嫩江和钢铁是两个重要的表达,很多时候他都在围绕着嫩江和钢铁直抒胸臆,曾写下过《观察嫩江的九种方式》,以此为自己写嫩江找到进入的角度。在红岸钢铁故事方面,他正在致力于积累写作的第一手资料,关注钢铁现状也关注钢铁人的日常,他的关注方式就是拍摄了大量钢铁人的工作场面,以及突出钢铁人个性的照片,这些照片将会以影像的存在,助力他钢铁故事的形成。加大小说的工业元素,写出后工业时代钢铁的孤独,应该是他写作钢铁小说的初心,可惜这个初心在萌生之后,还未来得及付诸实现,就随着他的离去如风飘散。
频繁地发送有关嫩江感悟和钢铁故事构想,让张大朋的微信朋友圈,成为最活跃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也成为我频频光顾的朋友圈之一。之所以频频光顾,是因为新冠疫情之间,朋友见上一面很难,只有通过微信朋友圈“隔空喊话”。我也不仅是光顾,也参与他朋友圈的建言和评议,尤其是看到他的一些精彩的感悟,有深度的思想表达,更会大加激赏。我一直觉得张大朋有意识地通过发送朋友圈来锤炼自己的文学语言,通过捡拾自己思想的碎片来强化对世事人生的认知。没有一个作家不重视自己的文学语言,他们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构筑形成着独属于自己的语言,张大朋的方式就是在微信朋友圈写一些精短的小诗、一些偶得的感慨感悟来铸就自己的语言。他的那些小诗已呈现出了粗砺的语言个性,具备了区别于他人的异质性,能清晰地看出那是真正来自大江、来自旷野、来自钢铁的大朋语言。可惜这种野味十足、又能见出深刻洞见的语言,已随张大朋的离世而从此不再。
每个人都有自己性格的弱点,这种弱点当事人往往意识不到,即使被人指出也不认可。张大朋的性格弱点表现为一旦为什么事情沉入就难以超脱、难以放下,认准了的事多少头牛也拉不回来。沉重的背负、沉重的心绪累积,酿成了他的重病突发。此前他母亲的去世给了他重创,让他长时间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陷入了深深的怀念怀想之中,为此他还以红岸为笔名专门写了一篇《想妈,我心疼到老》的散文发表在《椰城》杂志上,思母之情跃然纸上。我还读到过他在嫩江游泳时,曾经仰头看到了母亲浮现在云端的情景记载,那种在幻觉中的母子相望,也预示着冥冥之中的神秘安排。
张大朋的离世非常突然,突然到了朋友都不相信这一信息的真实性,因为此前的20多天,他还在一个微信群里晒着自己的抖音视频,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拍出新的创意。平时也看不出他有恙在身,虽然人是瘦了点,但给人的感觉还很硬朗。他的突然病逝确实让人猝不及防,给朋友们留下了一个“没想到”。
关于张大朋的离世,《北方文学》很快就编发了两篇我省知名作家撰写的怀念文章,表达了对作家逝去的痛惜。其中的一位牡丹江女作家高艳,我还曾评论过她的一篇散文。
现在随着张大朋的抱憾远去,他的所有写作设想、写作雄心都已化为乌有,只为地方文学平添了令人悲怆难抑、令人痛心疾首的小说之殇。
好好活着,安心写作,才是一个以写字为乐的作家最重要的生活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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