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

晋人杀栾盈

读《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晋人杀栾盈”故事就想到“祸起萧墙”和“红颜祸水”两个词。栾盈作为位高权重的晋国大臣，因为自己的母亲生活不检点而生怨愤，这直接导致母子决裂，置其连心亲情于不顾，最终联手将亲生子陷害至死，这就是史称“栾氏之乱（栾盈之乱、栾祁之乱、叔祁之乱）”发生在公元前550年晋国栾氏家族被灭一幕，它导致长期活跃于晋国政坛的栾氏退出历史舞台，读罢令人唏嘘！

栾盈栾怀子，姬姓栾氏，名盈（一作“逞”），谥怀，栾黡之子，栾书之孙；父栾黡，栾氏名黡号栾桓子，栾书之子，娶范宣子之女栾祁，生栾盈；栾祁，栾黡之妻，范宣子士匄之女，范鞅姐姐，栾盈之母。栾盈为范宣子外孙、范鞅之甥。所谓的“栾氏之乱”主要当事人都是实在亲戚！公元前573年，晋悼公继位，栾黡为公族大夫。公元前559年，栾黡参与晋国、齐国、鲁国、宋国、郑国、卫国、曹国、莒国、滕国、薛国、邾国、杞国、小邾国十三诸侯伐秦，彼时下军将栾黡不听号令，擅自率军回国，主帅中行偃无奈，命全军撤退。栾黡之弟栾鍼却以为耻辱，号召军中勇士继续攻秦。初生牛犊的士鞅响应栾鍼的号令，结果攻秦不克大败。栾鍼战死，士鞅得脱。栾鍼亡而士鞅存栾黡于是抱怨士鞅，士鞅奔秦，自此栾范两族交恶。这也为日后范宣子、士鞅介入栾氏母子纠纷埋下伏笔。

公元前556年栾黡撒手人寰，妻子栾祁（叔祁）从此寡居，时间一天天过去，到了公元前552年，栾祁再也耐不住孤独寂寞，趁儿子栾盈外出作战之机与家臣州宾私通，栾盈得知后羞怒不已，又碍母亲脸面，乃痛责守门吏，严禁外人出入。栾祁担心儿子翻脸，竟与其父晋国执政范匄（范宣子）、其兄范鞅（范献子）密谋，散布栾盈谋反的谣言。晋平公偏听偏信，拟将栾盈治罪。栾盈闻讯，携家臣数人外逃齐国。齐庄公与晋结好，但不甘寄人篱下，得知栾盈来投，大喜过望。晏婴劝阻说：“我们与晋国新盟，接纳叛臣，晋国责问，该如何是好？”齐庄公说：“齐晋皆为大国，昔日结盟乃权宜之计，两国终要分出高下。”乃迎栾盈入国。栾盈拜见齐庄公，痛诉冤屈，齐庄公当即表态要帮助栾盈复还晋国报仇雪恨。栾盈随从有勇将督戎、州绰、邢蒯，齐庄公与众将欢聚，厉兵秣马准备伐晋。周灵王二十二年（公元前551年），齐庄公特遣栾盈密赴晋旧都曲沃，以此为根据地，偷袭晋国心脏地带。崔杼建议：“栾盈起兵固然使晋猝不及防，但后继无援，未必一战成功。齐师可由濮阳北进，两路夹攻，定能稳操胜券。”公元前550年，晋国嫁女吴国，齐国派使臣送礼，趁机把栾盈以及他的亲信用装嫁妆的箱子偷运晋国。栾盈一入晋国，就联系自己的旧部胥午，准备发动兵变，企图和齐国里应外合一举翻盘。胥午认为事情不可能成功，但是为了旧主，只好冒死从命。胥午宴请栾氏旧部喝酒，席间，胥午有意提到栾盈，说：“现在要是找到栾家少主，大伙怎么办？”栾氏虽然和公族关系不好，但是颇得下层人心，众人回答：“找到少主，我们愿赴汤蹈火，死而无憾！”想到栾氏的恩惠，大家叹息流泪，感动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人心可用，胥午继续试探大家，众人一起说：“真找到少主，绝不会有二心。”于是胥午请出栾盈。栾盈对众人一一拜谢、感谢各位忠勇效命。在得到旧部支持后，栾盈联系世族中唯一的盟友魏绛孙子魏舒，以备后援。

栾盈带队杀进绛城，范氏猝不及防。士匄正和国君宠臣乐王鲋在一起，听到消息很慌乱。乐王鲋却很清醒，建议士匄采取两个对策：第一，控制国君，防守宫城。从而取得挟国君以伐不臣的大义。第二，采取果断强力措施，控制甚至争取魏氏，剪断栾氏羽翼。士匄立即照办，趁晋平公正在办丧事，穿上丧衣，化妆成女人，让两个侍女抬着潜入宫中。入宫之后，士匄立即取得了晋侯的支持，下令加强守卫，做好应战准备。同时，士鞅带着忠勇之士到魏舒住处。魏氏正列好队上了战车，准备响应栾氏。看到士鞅仅带几个人前来，魏舒有些蒙，不知道是立即动手还是继续装作友好。见事态紧急，士鞅趁着魏氏愣神的功夫，飞快跑近魏舒说：“栾氏领着叛贼已经杀进城里。我父亲和诸位大臣都在国君那里。派我来接您过去，士鞅不才，愿意作为骖乘陪着您。”说着，士鞅跳上魏舒的战车。这时，战车上只有车御和魏舒。士鞅右手拿剑，左手抓住带子，防止魏舒跳车，下令车御驾车离开。魏舒无法反抗，车御也不敢乱动，只好问去哪儿。士鞅回答：“去国君那里。”在士鞅胁迫下，魏舒被带到宫中。听到魏舒到来，士匄大喜，亲自到堂下迎接。为了安抚魏氏，士匄许诺，消灭栾氏后，就把栾氏所有的旧都曲沃交给魏氏。在范氏威逼利诱下，魏舒鬼使神差的站到平叛者一边。虽然失去唯一盟友，栾氏仍然攻势猛烈，其头领乃勇士督戎，一路厮杀，无人抵挡，士匄很担心。此时一个叫斐豹的奴隶走出来说：“如果烧掉丹书（奴隶名册），为我恢复自由人身，我去杀掉督戎。”士匄大喜：“你除掉督戎，我就请求国君烧掉你的丹书，苍天可以作证。”于是斐豹冲出宫门，故意挑衅督戎，引诱他追自己。督戎跟着他，斐豹翻过一堵矮墙后隐藏起来，等督戎刚翻过来，斐豹从背后发动突袭，杀死了督戎。然而，栾氏仍然攻势不减，并杀入宫城，准备进攻宫室。士匄命令士鞅带着敢死队迎击，士匄说：“如果栾氏的箭射中了国君的屋子，你就去死！”士鞅身先士卒，将士如下山猛虎一般。栾氏的攻势终于成为强弩之末，开始撤退。士鞅又上了战车追击。栾氏的栾乐杀过来，用箭射士鞅。士鞅大喊：“阿乐你就算了吧。要是你杀了我，我就到老天那里去告你。”栾乐听罢，心神大乱，第一箭射偏，等准备射第二箭时，战车轮子撞上了老槐树桩，结果车翻了，栾乐摔下车被杀。栾氏另一个头领栾鲂也受了伤。这时，其他家族前来救驾，栾氏无法支撑。栾盈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到大本营曲沃死守。四月，栾盈杀入绛城，又慌慌张张退出来，逃回曲沃，晋军将城池围个水泄不通。栾盈只好等齐国的援军到来。到了秋天，齐军终于出动了，他们浩浩荡荡杀向卫国，占领卫国旧都朝歌，劫掠一番后兵分两路杀向晋国。齐军势如破竹，一直杀到离绛城不到百里的少水边。由于晋军开始分兵阻击，连卫国也派出部队来支援。八月，齐军担心后路被抄，无意继续前进，于是收集杀死的晋军尸体筑成一座大坟炫耀，作为对平阴之战的报复。齐军抛下栾氏打道回府。在撤退的路上，齐军还被晋国人追上，吃了一个败仗。打退齐国进攻后，晋军全力攻城，曲沃陷落。栾盈和栾氏亲族被屠杀，只有一个栾鲂逃到了宋国。

凡事都有因有果。从表面看，栾盈之乱具有太大的偶然性。一般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是母子之间，该有话好好说。但是栾祁此时鬼迷心窍的要与亲子决裂，看来感情的因素占了上风；栾盈对母亲的晚节不保存有异议当然可以理解，无论怎么说这都是难以启齿的龌龊之举。还有，身为朝廷大臣背负这样的名声显然也是难以自容的。我们体会得到他们分处不同角度所选择的立场，只是事关大局彼此选择对抗，这是不明智的。作为亲情范宣子、士鞅推波助澜甚至落井下石，背弃亲情友爱，让生灵涂炭，这在一般情况下是不可理解的。然而，政治舞台没有真心演员，大家彼此有太多的过节，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都自顾不暇，这说明人性的固陋不可克服。晋国公族之间的斗争还在继续，直到三家分晋时，原本一团和气的宗族彻底分崩离析，其惨烈其悲催其撼人心魄那才让人无语！

我们读读《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有关文字（附白话）：

晋将嫁女于吴，齐侯使析归父媵[yìng]之，以藩载栾盈及其士，纳诸曲沃。栾盈夜见胥午而告之。对曰：“不可。天之所废，谁能兴之？子必不免。吾非爱死也，知不集也。”盈曰：“虽然，因子而死，吾无悔矣。我实不天，子无咎焉。”许诺。伏之，而觞[shng]曲沃人。乐作。午言曰：“今也得栾孺子，何如？”对曰：“得主而为之死，犹不死也。”皆叹，有泣者。爵行，又言。皆曰：“得主，何贰之有？”盈出，遍拜之。

四月，栾盈帅曲沃之甲，因魏献子，以昼入绛。初，栾盈佐魏庄子于下军，献子私焉，故因之。赵氏以原、屏之难怨栾氏，韩、赵方睦。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栾氏，而固与范氏和亲。知悼子少，而听于中行氏。程郑嬖[bì]于公。唯魏氏及七舆大夫与之。

乐王鲋[fù]待坐于范宣子。或告曰：“栾氏至矣！”宣子惧。桓子曰：“奉君以走固宫，必无害也。且栾氏多怨，子为政，栾氏自外，子在位，其利多矣。既有利权，又执民柄，将何惧焉？栾氏所得，其唯魏氏乎！而可强取也。夫克乱在权，子无懈矣。”公有姻丧，王鲋使宣子墨縗[cu]冒絰[dié]，二妇人辇[nin]以如公，奉公以如固宫。

范鞅逆魏舒，则成列既乘，将逆栾氏矣。趋进，曰：“栾氏帅贼以入，鞅之父与二三子在君所矣。使鞅逆吾子。鞅请骖乘。”持带，遂超乘，右抚剑，左援带，命驱之出。仆请，鞅曰：“之公。”宣子逆诸阶，执其手，赂之以曲沃。

初，斐豹隶也，着于丹书。栾氏之力臣曰督戎，国人惧之。斐豹谓宣子曰：“苟焚丹书，我杀督戎。”宣子喜，曰：“而杀之，所不请于君焚丹书者，有如日！”乃出豹而闭之，督戎从之。逾隐而待之，督戎逾入，豹自后击而杀之。范氏之徒在台后，栾氏乘公门。宣子谓鞅曰：“矢及君屋，死之！”鞅用剑以帅卒，栾氏退。摄车从之，遇栾氏，曰：“乐免之，死将讼女于天。”乐射之，不中；又注，则乘槐本而覆。或以戟钩之，断肘而死。栾鲂伤。栾盈奔曲沃，晋人围之。

秋，齐侯伐卫。……自卫将遂伐晋。……齐侯遂伐晋，取朝歌，为二队，入孟门，登大行，张武军于荧庭，戍郫[pí]邵，封少水，以报平阴之役，乃还。

晋人克栾盈于曲沃，尽杀栾氏之族党。栾鲂出奔宋。书曰：“晋人杀栾盈。”不言大夫，言自外也。

【晋国将要把女儿嫁给吴国，齐庄公让析归父致送妾媵，用篷车装着栾盈和他的士，把他安置在曲沃。栾盈夜里进见胥午并把情况告诉他。胥午回答说：“不能那么做。上天所废弃的，谁能够把他兴起？您必然不免于死。我不是爱惜一死，明知事情是不能成功的。”栾盈说：“尽管这样，依靠您而死去，我不后悔。我确实不为上天保佑，您没有过错。”胥午答应了。把栾盈藏起来以后就请曲沃人喝酒，音乐开始演奏，胥午发话说：“现在要是找到栾孺子，怎么办？”人们回答说：“找到了主人而为他死，虽死犹生。”大家都叹息，还有哭泣的。举杯，胥午又说栾盈回来的话。大家都说：“找到了主人，还有什么二心的！”栾盈走出来，对大家一一拜谢。

四月，栾盈率领曲沃的甲兵，靠着魏献子，在白天进入绛地。当初，栾盈在下军中辅佐魏庄子，魏献子和他私下里很要好，所以依靠他。赵氏由于原、屏的祸难怨恨栾氏，韩氏、赵氏刚刚和睦。中行氏由于攻打秦国的那次战役怨恨栾氏，本来和范宣子亲近。知悼子年纪小，因此听从中行氏的话。程郑受到晋平公的宠信。只有魏氏和七舆大夫帮助栾氏。

乐王鲋陪侍在范宣子旁边。有人报告说：“栾氏来了。”宣子恐惧。乐王鲋说：“奉事国君逃到固宫，一定没有危害。而栾氏怨敌很多，您主持国政，栾氏从外边来的，您处在掌权的地位，这有利的条件就多了。既然有利有权，又掌握着对百姓的赏罚，还害怕什么？栾氏所得到的，不就仅仅魏氏吗！而且魏氏是可以用强力争取过来的。平定叛乱在于有权力，您不要懈怠！”

晋平公有亲戚的丧事，乐王鲋让范宣子穿着黑色的丧服，和两个女人坐上手拉车去到晋平公那里，陪侍晋平公去到固宫。范鞅去迎接魏献子，魏献子的军队已经排成行列、登上战车，准备去迎接栾氏了。范鞅快步走进，说：“栾氏率领叛乱分子进入国都，鞅的父亲和几位大夫都在国君那里，派鞅来迎接您，鞅请求在车上作为骖乘。”拉着带子，就跳上魏献子的战车。范鞅右手摸着剑，左手拉着带子，下令驱车离开行列。驾车的人请问到哪里去，范鞅说：“到国君那里。”范宣子在阶前迎接魏献子，拉着他的手，答应把曲沃送给他。

当初，斐豹是一个奴隶，用红字记载在竹简上，栾氏有一个大力士叫督戎，国内的人们都害怕他。斐豹对范宣子说：“如果烧掉这竹简，我去杀死督戎。”范宣子很高兴，说：“你杀了他，如果不请求国君烧掉这竹简，太阳可作明证！”于是就让斐豹出宫门，然后关上宫门，督戎跟上他。斐豹翻进矮墙等着督戎，督戎翻进墙来，斐豹从后面猛击而杀死了他。

范氏的手下人在公台的后面，栾氏登上宫门。范宣子对范鞅说：“箭要射到国君的屋子，你就死去！”范鞅用剑带领步兵迎战，栾氏败退，范鞅跳上战车追击，遇到栾乐，范鞅说：“乐，别打了，我死了将会向上天控告你。”栾乐用箭射他，没有射中，又把箭搭上弓弦，车轮碰上槐树根而翻了车。有人用戟钩打他，把他的手臂打断，他就死了。栾鲂受伤。栾盈逃到曲沃，晋国人包围了他。

秋季，齐庄公发兵攻打卫国。……从卫国出发并将由此进攻晋国。……齐庄公因此而进攻晋国，占取朝歌。兵分两路，一路进入孟门，一路上太行山口，在荧庭建筑纪念物，派人戍守郫邵，在少水收集晋军尸体合于一坑筑成大坟，以报复平阴那次战役，这才收兵回去。…………晋国人在曲沃战胜栾盈，把栾氏的亲族全部杀完。栾鲂逃亡到宋国。《春秋》记载说“晋人杀栾盈”，不说大夫，这是说他从国外进入国内发动叛乱。】

                                       2018.0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