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

晋侯梦大厉

人总是要死的，无论什么人都不可避免的要履行天命的安排，亦无论是迟是速。司马迁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其实这都是一种心态或者严格意义上说是一种外在观感，世界上凡死人都没有什么不同，终归一抔黄土。中国人主张人是入土为安，即使像秦皇汉武那样把陵墓修得再宏大其实质都是土堆而已！所以说，人死的意义本质上没有不同，我一向认为面对生死是可以坦然的，正如生之偶然死又何曾不是偶然？但生是可以好好珍惜的，哪怕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要虚度，这种态度不是一种人生境界，而是既来之则安之的自在自得，安而乐安而足并随缘入化宠辱不惊。

浏览古籍，关乎生死的记载特别是大人物的去留可以说如出一辙，都会呈现某种预兆，圣人之所以为圣该是知天命的吧，所以孔子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那些所谓成仙得道之人就更清楚哪一刻与尘世诀别，这不是我信口胡说，而是案例有稽可查。我们读《左传》类似的情形很多，左丘明总是让事物的前因后果变得可以预料，很多事情的发生仿佛充满天意。这或许是中国史家的一种手法，它告诉我们要做好事要有好的心态，要对天地大自然有敬畏之情，要遵循社会良俗秩序要心地善良要居安思危，总之每个历史阶段发生的种种事件常常相关，这没有什么不好。

在《左传·成公十年》记述晋景公即将谢幕，他在位时间不算短，也做了很多事。我不是历史学家，对晋景公的观感只能流于肤浅，我认为可以用这样几句话表达我的印象：第一，景公对外有得有失。他在与强楚争霸中邲之战的失利让晋国向东扩张的步伐放缓；但对齐的鞌之战完胜并消灭赤狄稳固了晋国战略基本盘。第二，景公对内强力铲除赵氏公卿，同时没有引发剧烈政权动荡，核心团队保持稳定，国家运作始终有序可控。第三，景公在对郑、鲁、宋等国的外交关系上圆滑有余真诚不足。晋景公的苦心经营在他的儿子晋厉公那里得到回报，厉公对楚鄢陵之战和对秦的大获全胜都从侧面证明晋景公打下的基础发挥了实际作用。

晋景公要死了，他病入膏肓。《左传》的描述极具想象力——

景公生病之后，做了一个恶梦。醒来后召桑田巫询问，巫师认为他将吃不到新麦子了。不久，景公病情加重，便向秦国求医。秦桓公派医缓前来诊治。在医缓到来之前，景公又梦到疾病变成二个小孩，一个说：“那人可是良医呀，恐怕会伤到我，需要逃跑吗？”另一个说：“我们在肓之上，膏之下，他能将我们怎么样？”医缓给景公诊治，直言景公已是病入肓膏，无法医治。景公认为他是良医，就赠以厚礼护送其回国。不久，景公想吃新麦做的饭，让人献上新麦，想到桑田巫的话，就特意让其看看新麦，然后将其杀掉。正准备吃饭景公忽然感到腹胀，便去上厕所，不想掉到粪坑毙亡。在此之前，有个宦官梦见自己背着景公登天，恰巧中午时分正是他将景公从茅厕中背出来，因此用他为景公殉葬。

正如孟子所说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读古人任何话都是应该思考的，他们讲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该如何分辨并取其有益于自己身心的滋养，为了更好的活着。

我们读读《左传·成公十年》相关文字（附白话）：

晋侯有疾。五月，晋立大子州蒲以为君，而会诸侯伐郑。郑子罕赂以襄钟，子然盟于脩[xi]泽，子驷[sì]为质。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

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hung]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小臣有晨梦负公以登天，及日中，负晋侯出诸厕，遂以为殉。

【晋景公有病，五月，晋国立太子州蒲为国君，会合诸侯进攻郑国。郑国的子罕把襄公宗庙中的钟赠送给晋国，子然和诸侯在脩泽结盟，子驷作为人质。

晋景公梦见一个厉鬼，披的长发拖到地上，捶胸跳跃，说：“你杀了我的子孙，这是不义。我请求为子孙复仇，已经得到上帝的允许了！”厉鬼毁掉宫门、寝门走了进来。晋景公害怕，躲进内室，厉鬼又毁掉内室的门。晋景公醒来，召见桑田的巫人。巫人所说的和晋景公梦见的情况一样。晋景公说：“怎么样？”巫人说：“君王吃不到新收的麦子了！”

晋景公病重，到秦国请医生。秦桓公派医缓给晋景公诊病。医缓还没有到达，晋景公又梦见疾病变成两个小儿童，一个说：“他是个好医生，恐怕会伤害我们，往哪儿逃好？”另一个说：“我们待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拿我们怎么办？”医生来了，说：“病不能治了，病在肓的上边，膏的下边，灸不能用，针达不到，药物的力量也达不到了，不能治了。”晋景公说：“真是好医生啊。”于是馈送给他丰厚的礼物让他回去。六月初六日，晋景公想吃新麦子，让管食物的人献麦，厨师烹煮。景公召见桑田巫人来，把煮好的新麦给他看，然后杀了他。景公将要进食，突然肚子发胀，上厕所，跌进厕所里死去。有一个宦官早晨梦见背着晋景公登天，等到中午，他背着晋景公从厕所出来，于是就用他为景公殉葬了。】

                                     2018.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