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 秦伯素服郊次
(2018-04-03 13:3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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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精华释读
秦伯素服郊次
秦晋争夺霸权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止,他们利用各种机会并寻找可能的借口扩张自己的势力。我们看到郑国的命运摇摆于这两个大国之间,有时政权似乎风雨飘摇,这就是小国弱国的悲催命运,要么依附于强权要么任人宰割,总之在春秋和战国时代的中国社会,每时每刻这样的事情都在发生。
本来,秦国对郑国的图谋因为一个烛之武而化解,并且秦国一时心血来潮还派了武装力量帮助维护安全。这表面上看似非常友善也很负责任的举措实则内藏杀机,想想看如果有人明目张胆的寄生敌对力量,即便不是敌人仅仅为外人,什么时候反目成仇便会构成里应外合,所以任何国家寄希望让他国保全自己的安全都注定是幼稚和徒劳的。郑国因为身不由己,秦穆公得以安插自己的军事要员,这为后来的殽之战埋下祸根——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秦国恰恰凭借自以为十分可靠的情报也从战术上看极有成功把握的内外呼应而一举消灭郑国。然而,历史往往竟充满偶然和巧合,首先晋文公死后发丧突然出现灵柩内响起牛叫的轰鸣,这让人联想到文公警示子孙有强敌入侵,于是晋国君臣开始警觉,并意识到这一定来自秦国。对此,几乎没有人会信以为真,毕竟这种附会是子虚乌有的渲染而已。与此同时,另一个巧合就不得不让人觉得蹊跷外还是有几分可信,当一位到周都贩卖牛的生意人意外遇见奔赴郑国的秦国大部队,他超乎想象的做出两件足以名垂青史的大事——一是假托郑国国君的使者奉上牛皮和牛,这点十分切合生意人的机智灵活;二是迅速把危情传回国内,这就不是一个普通生意人的谋略,他完全具备战略家的超凡决断。正是由于这样一件意外事件改变了秦军进攻郑国的部署,也因此被晋国趁火打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导致秦军在殽山之谷全军覆没。如果我们就此了结殽之战的背景交代,可以说基本意思已经清楚了。问题是,我们不要忘记秦军行动前有位蹇叔的苦口婆心劝谏秦穆公不可千里跋涉袭击郑国,告诫他那不能得逞,而且“哭师”一幕让人无限唏嘘(尽管那其中有他两个儿子做统帅),假如没有后续的殽之战秦军惨败,那么何以彰显儒家教义的千真万确呢?所以,这所谓的前因后果之所以能巧妙的联系得天衣无缝,实则为《左传》作者的精心构思——不仅是《左传》,中国古代典籍自然也包括直至今天的各种文献,无不充斥着这样妙笔生花十分炫彩的巧合,我们读书可以听之任之不必苛求什么,相信这都是人可以做并乐此不疲去做的异想天开。
我们不妨多说几句秦晋殽之战,此役发生在周襄王二十五年(公元前627年),地点为晋国殽山(今河南省洛宁县东宋乡王岭村交战沟)。秦穆公在位国势正盛,图霸中原之意坚定无奈东出路线被晋所阻。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628年),郑文公、晋文公先后谢世。戍郑的秦大夫杞子等向穆公密报,说他们掌握着郑国都城的城防,建议穆公派兵偷袭郑国,由他们作内应则郑国可灭。秦穆公多年以来处心积虑谋求向东发展,这个建议正中下怀,如能袭取郑国即可进入中原,遏制晋国的霸权。秦军袭郑,由秦都雍(今陕西凤翔县)至郑都(今河南新郑县)行程一千五百余里,中经桃林、殽函、轘辕、虎牢等数道雄关险塞,因此如蹇叔劝阻的那样这必定是一次颇具冒险性的军事行动。周襄王二十五年春二月,秦军经过王都洛邑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表现轻佻无礼。大军抵达滑国(在今河南偃师县之缑氏镇),巧遇郑国到周做生意的商人弦高。弦高见状生疑生智:“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爱国商人大智大勇感天动地,世说为富不仁弦高让人刮目相看!
郑穆公接弦高敌情报告,立即派人探察留守秦将所居的馆舍,见秦兵已“束载、厉兵、秣马”准备作战了。于是,郑穆公派大夫皇武子辞谢秦将说:“君等久留在敝国,敝国已无法供应粮秣、牛羊。听说君等要离开,郑国有原圃,就像秦国有具囿一样,请你们自己去猎取麋鹿,让我们闲暇一下如何?”秦将见机密已泄,杞子逃往齐,逢孙、扬孙逃至宋。秦帅孟明见内应已逃遁,郑国又有了准备,认为“攻之不克,围之不继”,不如退兵,顺道袭灭滑国,满载战利品而还。与此同时,晋在文公的国丧时刻,得到秦国偷袭郑国的情报,中军帅先轸认为,秦穆公不听蹇叔忠告贪婪兴师,这是上天赐给晋国灭敌的绝好机会,力主攻击秦军。大夫栾枝则认为没有报答秦穆公赐给的恩惠,反而攻击人家的军队,这不是先君之道。先轸反驳说:“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又说:“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晋襄公采纳了先轸建议,发兵击秦,并联合姜戎一道行动。襄公穿着丧服亲自督军,梁弘为他驾车,莱驹做车右。晋与姜戎联军在殽函地区的东、西殽山之间设下埋伏。公元前627年四月,秦军进入埋伏圈,在晋与姜戎夹击下,秦全军覆没,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等三帅被俘。晋军全胜而归,文嬴(晋文公夫人,襄公嫡母)向襄公请求释放秦国三帅,说他们是构成秦、晋二君间隙的罪魁,请让他们回国去接受惩罚。襄公遵嘱释放了俘将。先轸知道后责备襄公处置失当。襄公又命阳处父去追击,秦三帅已登船渡河。孟明等三帅侥幸回到秦国,秦穆公不但未加责罪,反而更加重用。周襄王二十七年,秦孟明率师伐晋,战于彭衙(今陕西白水县东北),秦师失败。同年冬,晋大夫先且居率宋、陈、郑联军伐秦,取汪及彭衙而还。次年,秦穆公亲自率军伐晋,渡过黄河,焚烧船只,以示决心死战。遂攻取晋国的王官(在今山西闻喜县南)及郊(闻喜西)。晋人不出,秦军掉头向南,由茅津再渡黄河,到达殽山,封殽中秦军尸骨而后还,此实雪殽战之耻。
应该说,秦晋结好也罢交恶也罢,目的都是各为自己的利益。在大国之间,彼此争锋是无可厚非的,谁都想多大做强,这是客观需要也是人彰显个性的本能。我们观察春秋秦晋还有后来战国的种种兼并战争,都是分分合合也因此诞生了为数众多的纵横说客,这让那个时代非常热闹。与此同时我们还思考,所有这一切究竟孰是孰非,这恐怕也是没有一定之规的,如果非要贴上什么正义邪恶的标签,也只有一时一事人的不同观感。
我们读读《左传·僖公三十三年》相关文字(因殽之战的描述断断续续,这里也做了粗略取舍,后附白话):
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孙满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乘韦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出于敝邑,敢犒从者,不腆[tiǎn]敝邑,为从者之淹,居则具一日之积,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jù]告于郑。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xì]牵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闲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扬孙奔宋。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
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墨衰絰[dié],梁弘御戎,莱驹为右。
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
文嬴请三帅,曰:“彼实构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妇人暂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cān],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
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shěng]掩大德。”
殽之役,晋人既归秦帅,秦大夫及左右皆言于秦伯曰:“是败也,孟明之罪也,必杀之。”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周芮良夫之诗曰: ‘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是贪故也,孤之谓矣。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复使为政。[本段为文公元年记述]
【僖公三十三年春季,秦国军队经过成周王城的北门,战车上除御者以外,车左、车右都脱去头盔下车致敬,随即跳上车去的有三百辆战车的将士。王孙满年纪还小,看到了,对周襄王说:“秦国军队不庄重又没有礼貌,一定失败。不庄重就缺少计谋,无礼貌就不严肃。进入险地而满不在乎,又不能出主意,能不打败仗吗?”
秦军到达滑国,郑国的商人弦高准备到成周做买卖,碰到秦军,先送秦军四张熟牛皮作引礼,再送十二头牛犒劳军队,说:“寡君听说您准备行军经过敝邑,谨来犒赏您的随从。敝邑贫乏,为了您的随从在这里停留,住下就预备一天的供应,离开就准备一夜的保卫。”弦高同时派人紧急向郑国报告。郑穆公派人去探听杞子等人的馆舍,发现他们已经装束完毕、备好武器、喂饱马匹了。皇武子辞谢他们说:“大夫们久住在这里,敝邑的干肉、粮食、牲口都用完了。为了大夫们将要离开,郑国的有原圃,就如同秦国的有具圃,大夫们自己猎取麋鹿,让敝邑得有闲空,怎么样?”于是杞子畏惧逃往齐国,逢孙、杨孙逃到宋国。孟明说:“郑国有准备了,我们不能心存侥幸了。攻打郑国不能取胜,包围它又没有后援,还是回去吧。”于是顺道灭亡了滑国就回去了。
晋国的先轸说:“秦君违背蹇叔的话,贪婪且烦劳百姓,这是上天给予我们惩罚他们的绝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敌人不能放走。放走敌人,就会发生祸患;违背天意,就不吉利。一定要进攻秦国军队。”栾枝说:“没有报答秦国的恩惠而进攻它的军队,心目中还有死去的国君吗?”先轸说:“我们有丧事秦国不悲伤,反而攻打我们的同姓国家,他们就是无礼,还讲什么恩惠?我听说:‘一旦放走敌人,就会招致几代的祸患。’为子孙后代打算,可以有话对死去的国君说了吧!”于是就发布起兵的命令,同时动员姜戎的军队。晋襄公把丧服染成黑色,梁弘驾御战车,莱驹作为车右。
夏季,四月十三日,在殽山把秦国军队打得大败,俘虏了三个指挥官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晋军穿着黑色的丧服来安葬晋文公,晋国从此开始使用黑色丧服。
文嬴请求把三位指挥官释放回国,说:“他们挑拨我们两国国君,寡君如果抓到他们,吃他们的肉还不能满足,何必劳君王去讨伐呢?让他们回到秦国受诛杀,以使寡君快意,这有什么不好呢?”晋襄公答应了。先轸上朝,问起秦国的囚犯,晋襄公说:“母亲代他们提出请求,我就放走了他们。”先轸生气地说:“军人花大力气在战场上逮住他们,女人说几句谎话就把他们轻易放了,毁弃胜利果实长了敌人的志气,晋国快要灭亡了!”先轸不顾襄公在面前就在地上吐唾沫。晋襄公马上派阳处父追赶刚放走的三个人,追到黄河边上,他们已经上船了。阳处父解下车左边的骖马,用晋襄公的名义想送给他们。孟明叩头说:“承蒙君王的恩惠,不用被囚之臣来祭鼓,让我们回到秦国去受诛戮,寡君如果杀了我们,死了以后名声不朽,如果依从君王的恩惠而赦免了我们,三年之后我们将拜谢君王恩赐。”
秦穆公穿着素服住在郊外迎接落败归来的三位大将,面对落汤鸡一样的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嚎啕大哭:“我没有听蹇叔的话,让你们几位受到侮辱,这全是我的过错;不接替孟明的驻军,这也是我的过错,你们三位有什么罪?况且我也不能因为你们一次的过错忘记你们的大德啊!”
殽地这次战役,晋国放回了秦国的主将,秦国的大夫和左右待臣都对秦穆公说:“这次战败,是孟明的罪过,一定要杀掉他。”秦穆公说:“这是我的罪过。周朝芮良夫的诗说:‘大风迅猛把一切摧毁,贪婪的人把善良败坏。听到不相干的就喜欢插嘴,听到《诗》、《书》就打瞌睡,不能任用有才能的人,反而使我和道义相背。’这是由于贪婪的缘故,说的就是我啊。我由于贪婪而使孟明受过,孟明有什么罪?”于是继续让孟明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