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精华释读 天威不违颜咫尺
(2018-03-05 13: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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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精华释读
天威不违颜咫尺
读罢《左传·僖公九年》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一是关乎周襄王元年(前651年),齐桓公在宋国的癸丘(今河南省兰考县东北)召集鲁僖公、宋襄公、卫文公、郑文公、许僖公、曹共公等会盟以为主盟,周襄王姬郑为感谢齐桓公对他的支持,特地派周公宰孔与会,将周天子祭祀祖先的祭肉分赐给齐桓公,并声明齐桓公不用行谢恩的下拜礼,以示对齐桓公霸主地位的承认。这次会盟史称“癸丘之盟”,它使齐桓公的声望达到最高峰。一是晋献公去世围绕谁继承君位问题展开血腥斗争,晋肱股大臣荀息由献公临终托命立奚齐为君,却被另一肱骨权臣里克诛杀;再立献公宠幸骊姬之妹所生卓子为君,连同骊姬再被里克诛杀,荀息以死殉君。这两个故事均为儒家所倡导的忠义典型案例——齐桓公身为霸主但仍要顾及周王室的颜面并以尊君为由传递自己仁德霸主的正面信息,看似虚伪但是必要;晋献公一死不能了之,和齐桓公一样活着的时候无限风光死后烂摊子却难于收拾——在奚齐、卓子、夷吾、重耳之间演绎的血雨腥风再次印证高处不胜寒的政治恐怖——好在这一切如同历史上任何朝代一样总会从大乱达到天下大致,只是未必都是过七八年又来一次。我的思考是:以晋国的君位争夺为例,在君臣之义上绝对尽忠的荀息可以说亘古少有,他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完全按照晋献公的本意誓死立奚齐立卓子,可以说唯晋献公马首是瞻而至死不渝!里克同荀息都为晋国的生存发展殚精竭虑,在事关国家重大问题上挺身而出不顾及个人身家性命,为晋国的发展立下汗马功劳;里克与荀息忠于职守,不计个人安危,里克誓死捍卫自古以来奉为万古不易的宗法体系,决意维护申生的太子地位,对罔顾纲常肆意变更太子人选的骊姬一班人包括献公本人的行为始终持反对态度;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冒“大逆不道”罪名诛杀奚齐、卓子,极力主张迎重耳回国就职直到被漠视才退而求其次拥立夷吾为君的动力所在。如果我们说荀息为侠义忠君而里克算得上超凡忠君——他着眼的是国家长治久安千秋大计,事实证明晋国称霸文公名垂青史不能不说是里克的先见之明与不懈追求的必然逻辑——里克同荀息如出一辙为国家而死——尽管他死在自己拥立的国君威逼之下,然而却死得壮烈!
为了更多了解荀息里克的来龙去脉,我们不妨多说几句。荀息本名原氏黯,字息,是春秋晋国有史记录的第一位相国。原氏黯辅佐晋武公曲沃代翼后,任武公大夫。晋武公灭荀国后,以荀国旧地赏赐原氏黯,原氏黯从此以荀为氏,史称荀息。荀息足智多谋,以危如累卵规劝晋公放弃建造九层高台,献计假途灭虢,打通了晋国向中原发展的通道。献公二十六年(前651年),晋献公于病榻前拜荀息为相国,主持国政。晋献公病逝,荀息立奚齐为君。里克借举行献公治丧仪式之机,刺杀奚齐。荀息遂立奚齐之异母弟卓子(骊姬之妹少姬所生)为君,卓子和骊姬也被杀死,荀息深感有负献公,遂自杀。荀息忠心耿耿事奉晋献公近30年,最终不惜以死殉之,《诗》颂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晋文公继位后,狐偃奏曰:“先臣荀息,死于奚齐、卓子之难,忠节可嘉。宜录其后,以励臣节。”文公准奏,遂召荀息之孙荀林父为大夫拜任为中行将,荀林父之后皆称中行氏,别出荀氏;荀林父二弟荀骓封邑于程,官至新下军将,后别为程氏;三弟荀首升迁中军佐,封邑于智,其后称智氏。春秋后期,中行氏与智氏一同成为权分国家的晋国重卿,荀息不朽!
里克,嬴姓里氏,名克。太子申生的坚决拥护者,能征善战的统帅。晋惠公即位后,对权臣里克总是放心不下,担忧自己如奚齐、卓子一样被弑,为了压制里克,在军政要务中多安插自己的亲信,以削弱里克的军权。后晋惠公派郤芮带领郤氏亲兵,包围里克家,里克自尽而亡,仅比荀息晚走一步。可以说,申生的死给了里克极大刺激,它为里克除掉骊姬一党奠定决心。重耳推脱回国就君,让里克颇为失望,于是才选择公子夷吾。里克派屠岸夷、梁由靡两位大夫去梁国迎夷吾。夷吾与他的智囊吕省、郤芮商量。郤芮说:要做国君,应有贤臣、睦邻这两条。现在里克、㔻郑一班老臣在朝主事,西边的秦国势力最强;要先用厚利收买他们,取得内外的支持才可返国。夷吾写了两封信,托屠岸夷带给里克和㔻郑,信中高度赞扬里克身居虎穴铲除奸贼,为晋国立了大功,然后又向里克等权臣承诺,待自己做了国君,便封他为相国,给里克土地一百万亩,给㔻郑七十万亩。同时夷吾写信给秦穆公,求他出兵助自己返国,答应事成之后,将晋国河西的五座城池划归秦国。秦穆公派公孙支带兵辅助夷吾回国即位。晋惠公夷吾重用原忠于自己的亲信,对里克的承诺只字不提;秦将公孙支向惠公讨要土地,晋惠公有些舍不得。里克跟着发牢骚:既是先君打下的江山,当初何必许人呢?里克看出晋惠公的贪婪,心念重耳,又起废立之心。郤芮窥见晋惠公对里克杀心,带领郤氏亲兵,包围里克家,惠公派人向里克喊话:“若果没有您,我就不能做国君。虽然是这样,可您杀掉了两个国君,逼死了一个大夫,做您的国君,岂不是太难了吗?”里克仰天长叹:“没有奚齐、卓子的被废,君侯您又怎么可能得志呢?想要给别人添加罪名,还怕没有话可说吗?”英雄末路,死为归途……
我们读读这段文字(后附白话):
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
秋,齐侯盟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宰孔先归,遇晋侯曰:“可无会也。齐侯不务德而勤远略,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为此会也。东略之不知,西则否矣。其在乱乎。君务靖乱,无勤于行。”晋侯乃还。九月,晋献公卒,里克、㔻郑欲纳文公,故以三公子之徒作乱。
初,献公使荀息傅奚齐,公疾,召之,曰:“以是藐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稽首而对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贞。其济,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公曰:“何谓忠贞?”对曰:“公家之利,知无不为,忠也。送往事居,耦俱无猜。贞也。”及里克将杀奚齐,先告荀息曰:“三怨将作,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将死之。”里克曰:“无益也。”荀叔曰:“吾与先君言矣,不可以贰。能欲复言而爱身乎?虽无益也,将焉辟之?且人之欲善,谁不如我?我欲无贰而能谓人已乎?”
冬十月,里克杀奚齐于次。书曰:“杀其君之子。”未葬也。荀息将死之,人曰:“不如立卓子而辅之。”荀息立公子卓以葬。十一月,里克杀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荀息有焉。”
齐侯以诸侯之师伐晋,及高梁而还,讨晋乱也。令不及鲁,故不书。
晋郤芮使夷吾重赂秦以求入,曰:“人实有国,我何爱焉。入而能民,土于何有。”从之。齐隰朋帅师会秦师,纳晋惠公。秦伯谓郤芮曰:“公子谁恃?”对曰:“臣闻亡人无党,有党必有仇。夷吾弱不好弄,能斗不过,长亦不改,不识其他。”公谓公孙枝曰:“夷吾其定乎?”对曰:“臣闻之,唯则定国。《诗》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文王之谓也。又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无好无恶,不忌不克之谓也。今其言多忌克,难哉!”公曰:“忌则多怨,又焉能克?是吾利也。”
【周襄王派宰孔把祭肉赐给齐桓公,说:“周天子祭祀文王、武王,派遣我把祭肉赐给伯舅。”齐桓公准备下阶拜谢。宰孔说:“还有以后的命令,天子派我说:‘因为伯舅年纪大了,加上功劳,奖赐一级,不用下阶拜谢。’”齐桓公回答说:“天子的威严就在面前,小白我岂敢受天子的命令而不下阶拜谢?不下拜,我惟恐在诸侯位上摔下来,给天子留下羞辱。岂敢不下阶拜谢?”齐桓公下阶拜谢,登上台阶接受祭肉。
秋季,齐桓公和诸侯在葵丘会盟,说:“凡是我们一起结盟的人,既已盟誓,就回归到过去那样友好。”宰孔先行回国,遇到晋献公,说:“可以不去参加会盟了。齐桓公不致力于德行,而忙于远征,向北边攻打山戎,向南边攻打楚国,在西边举行了这次会盟,向东边是否要有所举动,还不知道,攻打西边是不可能的。晋国恐怕会有祸乱吧!君王应该从事于安定国内的祸乱,不要急于前去。”晋献公听了这话,就回国了。九月,晋献公去世。里克、㔻郑想要接纳文公为国君,所以就发动三位公子的党羽起来作乱。
当初,晋献公曾让荀息辅助奚齐。献公重病时,召见荀息说:“把这个弱小的孤儿付托给您,怎么样?”荀息叩头说:“下臣愿意竭尽全力,再加上忠贞。事情成功,那是君主在天的威灵;不成功,我就以死报答托付之恩。”献公又问:“什么叫忠贞?”荀息回答说:“国家的利益,知道了没有不做的,这是忠;送走过去的,奉事活着的,两方面都互不猜疑,这是贞。”里克将要杀掉奚齐,事先告诉荀息说:“三方面的怨恨都要发作了,秦国和晋国帮助他们,您打算怎么办?”荀息说:“我打算死。”里克说:“死是没有什么用的!”荀息说:“我向先君保证过了,不能改变;哪能既要履行诺言又要保全性命?虽然这没有什么好处,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如果人们要求上进,谁不像我一样?我不想改变诺言,难道能够对别人说不要这样做吗?”
冬季十月,里克在居丧的茅屋里杀了奚齐。《春秋》记载说:“杀其君之子”,称奚齐为“君之子”,是由于晋献公还没有下葬。荀息准备自杀,有人说:“不如立卓子为国君而辅助他。”荀息立了公子卓为国君并安葬了献公。十一月,里克又在朝廷上杀了公子卓,荀息愤而自杀了。君子说:“《诗》所说的‘白玉圭上的斑点,还可以磨掉;说话有了毛病,就不可以追回了。’荀息就是这样的啊!”
齐桓公带领诸侯的军队进攻晋国,到达高梁就回国了,这是为了讨伐晋国发生的祸乱。命令没有到达鲁国,所以《春秋》没有记载。
晋国的郤芮要夷吾给秦国馈送重礼,请求秦国帮助他回国,并对夷吾说:“真要使别人占据了国家,我们有什么可爱惜的?回国而得到百姓,土地有什么了不起?”夷吾听从了。齐国的隰朋率领军队会合秦军而使晋惠公回国即位。秦穆公对郤芮说:“公子依靠谁?”郤芮回答说:“臣听说逃亡在外的人没有党羽,有了党羽必定就有仇敌。夷吾小时候不喜欢玩耍,能够争斗而不过分,年纪大了也不改变,其他我就不知道了。”秦穆公对公孙枝说:“夷吾可以安定国家吗?”公孙枝说:“臣听说,只有行为合乎准则才能安定国家。《诗》说:‘无知无识,顺应了上帝的法则’,文王就是这样的。又说,‘不弄假,不伤残,很少不能做典范’,没有爱好,也没有厌恶,这就是说既不猜忌也不好强。现在他的话里边既猜忌又好强,要夷吾安定晋国,难呀!”秦穆公说:“猜忌就多怨恨,又哪能取胜呢?这是我国的利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