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一类电影，很多人无法选择。不是认识水平的问题，更多的来自能不能沉静的问题。比如《乡愁》中安德列举着蜡烛一次次走过温泉的镜头持续了8分45秒，这样的镜头比比皆是。你能安静地坐着这八分四十五秒吗？节奏迟缓，叙事平静，缓缓流动，如同蜂蜜般黏稠。就是这类电影。

但，若能沉寂着自己，让自己一起缓慢，一起沉静，一起体味，一起回旋，一起飘荡，一起不知始终，一起怀疑人生。那么，这部电影，便是：明明满口苦涩却余香满满，明明满怀忧伤却甜蜜幽幽，明明满心沉重却有轻灵的光能够穿透。

什么是好片子？我不懂电影，在我，一部好片子，就是能让我怀疑自己，怀疑世界，怀疑人生的片子，能让我深刻内省，能让我获得新的认知的电影。

我似乎给予了电影压力，电影或许不该有这么多的承载。然而，世界上有很多这样的导演，给予了我很多这样精致让人无法抗拒的电影。比如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Theo Angelopoulos，比如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Abbas Kiarostami，比如努里·比格·锡兰Nuri Bilge Ceylan，比如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

我曾经梦见过我的死亡。我梦见自己蜷缩着，无比恐惧无比忧伤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这时，有一位菩萨指着另一个菩萨，慈祥安然地对我说：不要害怕，等会儿，他会来接你。这是我和死亡走得很近的一次，我想象着死亡，应该是这样的平静和温暖，如同回家。

不是到了死亡的那一刻，才慌张无措地去面对，去迎接，去思考。活着的时候，死亡就应该是自我教育的一个主题。何为生？何为死？我应该怎样的生？我应该怎样的死？电影里的两位男主人公，追求生命的救赎，追求自我的救赎，最终，却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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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看了一个半小时《乡愁》Nostalghia拍摄的花絮，然后才进入正片。正在片场紧张拍摄的安德烈·塔可夫斯基瘦弱，令我想起了魯迅。这位仅仅在人世间生存短短五十四个春秋的男人，执着于“艺术家应当承担近似上帝的使命，艺术创造不是自我表达或自我实现，而是以自我牺牲创生另一种现实、一种精神性存在”的信念，用他一生，以电影雕刻时光，传达他的孤独，他的哲学，他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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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经坦言，心中最深的忧虑是“我们文化中精神空间的贫瘠。我们拓展了物质财富的领域，却剥夺了人的精神维度，对其威胁置之不顾。”然而他深信，“一个人能够重建他与自己灵魂源泉的盟约，以此恢复他与生命意义的关系。而重新获得道德完整性的途径是在牺牲中奉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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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stalghia《乡愁》里的最后，罗马广场，“疯老头”多米尼克此刻却像一位独醒的先知，站在大理石塑像上，启示录的声音以尼采式的魇语再度喧响，向人群大声疾呼：“我们必须返回我们误入歧途的转折点！我们必须回到生命的根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竟然要一个疯子来告诉你们，你们该为自己而羞耻！”。

贝多芬的《欢乐颂》广场上激越地回旋着，多米尼克将整桶汽油浇在自己身上，当众自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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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多米尼克唯一的朋友、俄罗斯流亡诗人安德列，电影里的主人公正点燃蜡烛，穿越圣凯瑟琳温泉。这是多米尼克对他最后的嘱托：一个拯救世界的秘密巫术，而拯救的希望如风中的烛火摇曳飘渺。安德列手中的蜡烛一次次熄灭，又一次次点燃，坚持着漫长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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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是那蜡烛

在盛宴中消亡

天明后请收拾一地的烛泪

从中读取谁值得哀悼

什么该颂扬

我们奉上最后一丝愉悦

如何能换来平静的死亡

还有暂借在屋檐之下

如何在死后

用诗篇燃亮前方

——阿尔谢尼伊·塔可夫斯基

鄉愁，就俄語來說，就是一種絕症。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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