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凤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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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写凤阳”第二季作品之——
蒋林
秋风微动。
晴好的日子里,风是悠然的。风在人间溜达,不是捏一捏柿子的小圆脸,就是拱一拱瞌睡得就要倒下的稻穗,或者拍一拍躺在岸边仰视蓝天白云的淮河的水波,然后转身就往凤阳山的山林上跑。这风,它用些许的调皮,招来了大片的安详。
众人来看凤阳。在蓝色和绿色的感召下,行走淮河岸,探秘凤阳山。秋日下,凤凰山之阳,正在往山林里跑的那阵风,偶一回眸,就看见了众人。风看见文气,从四面八方向此地聚拢。风难忍好奇,旋即转来,在旅行箱和双肩包间来回瞅,又把主人赠予客人的折扇翻覆看。风,读到正面“大家写凤阳”的主题,也读到背面各自的二十五个分题;于是,就通晓了人的心意。
风在想:此刻,一块县域的版图,正在从大地上缓缓升起;这版图,存在于更大的版图上,在皖东,在淮畔,在天高云淡的关注和打量中。风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思。
二
意欲一目了然,当然要首选凤阳的博物馆。于是,风也随众人进了门厅。
蟠龙大石础就赫然立于眼前。这个长2.62米,宽2.52米,通高1.25米,重22.2吨的大石础,础面雕饰有翔云纹图案,础槽突起飞舞的精雕蟠龙,一截模拟的红木立柱垛在础上,让人能够想象它当年的承载,是何等坚实,又何等宏壮。石础虽然不语,而皇家气势尽显,威仪昭然若揭。这蟠龙大石础,“是目前全国罕见的最豪华的都城金銮殿大石础”,所以成了镇馆之物。人在它的面前,就显得有些愣怔——凤阳的来历深厚,却又不动声色。这让人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风,尾随众人,向凤阳的纵深走,但到底没忍住好奇,又跑回去摸了摸石头。
纵深的可看之处,不仅呈现于炫幻灯光勾勒的中都古城墙上,也呈现于近乎荒凉的一座工厂旧址。那厂,颇有些老派没落人物的气质。民国八年,英美烟草公司在凤阳县门台镇建厂,复烤烟叶,供料卷烟。这是个稀罕事。如果说,一百年前的“三五”或者“希尔顿”没抽过,那么,当今的“中华”应该是无人不知的。说:“目前全国的烤烟生产基地仅为三处,凤阳乃其一”。凤阳烟叶竟有如此的缘分与造化,实在意外。但也很合乎生存的逻辑:只要凤阳的土地适合烤烟种植,那厂,就一直应该活着的。只不过迁了址、改了名、涅槃重生了。
人在漏进光线的老厂房里溜达,凤阳的丰富和深厚,轻轻围拢在脚步中。就像经历过绚烂的某种不经意的微笑,微笑背后,所氤氲的强大而绵柔的气场,是能够让人感受到的。
风,就在这时,捏了捏厂院里树上柿子的小圆脸。风显得怜爱十足,而这片工厂旧址,被外面的市声包裹,显得恍若隔世。风大概早一步听到消息了:这旧址不仅已经得到保护,很快,它将在一个周到的计划中,成为凤阳诸多亮点中的一个。会更有看头。
三
一群人在光线里移动,带着文心,东瞅西望,目不暇接。
凤阳的丰富,仅从遗址一词就可领略。中都城遗址、钟离城遗址、《庄子.秋水篇》里“濠梁观鱼”遗址、……以及无数的地面遗迹。需要提取的记忆太多了,以至于,这群人的文化库存,出现了短暂的蓝屏现象——记忆的网速不免慢了;调取的信息不免卡了;甚至,在“禅窟寺比白马寺还早二百年”的震惊下,肉质的CPU居然惊愕得差点“死机”了!这当然是笑话。但是,一群矜持惯了的人,在人文和山水的杰出面前,又让矜持多了几分肃然。
肃然而起敬。在花园湖进洪闸大坝上,随行的风也有觉察。
听听,进洪闸,而不是泄洪闸。别处需要泄洪的时候,这里,就得将洪水放进来!都知道千里淮河上游的王家坝,一个出名的蓄洪区,专事自我牺牲、消解灾难之用;而凤阳的花园湖,则是淮河右岸的另一处。27孔厚重的大闸门,拦腰在河道上一字排开,若在洪水恣肆时一齐提闸,进入蓄洪区的就是27条翻滚的混江龙,也不晓得要闹出多大事端。而现在,河道正值枯水季,野苇疯长,泥土皲裂,堤岸松弛。整个进洪闸建筑,在空旷的大地和辽远的天空下,显得颇为闲适。但是,无论远眺还是近观,进洪闸本身所体现出来的雄强,都难以被闲适遮蔽。雄强,其实是悲壮和崇高的另一种释义,是“王家坝精神”的花园湖版本,是一个超出平常的大境界。
风,把无人机悬停在一个高度。风要摄取感动之后的面容,以及有些起伏的心情。然后,风把自己挂在猎猎队旗上。
四
这就来看水。秋水真的能够望穿了。凤阳境内五十多公里的淮河黄金水道,现已还原成清流。
艇上的男人女人游得欢畅,沿岸的旧堤断墙味道十足。风把人的神思带到水面上,凌波微步。说:闭目可听“淮河锁钥”的玎珰,睁眼可视南北咽喉的风光。果然!一趟水路让人变得苏润起来——眼睛看人是湿哒哒的,心里想事是雾蒙蒙的,再回到岸上,竟有点会意“濠梁观鱼”的感觉了。
老城临淮。像是为了配合不可遏制的寂寞,白玉街的车辙、大树上的蜂窝、墙角边的秋葵、一人巷的片石,以及颓败的老屋、砌实的门窗、木讷的小狗、房顶的瓦棱花,都成了会托戏的配角老戏骨。风,也在逼仄的老巷里慢下来了,不再跑跑跳跳的,不再招狗惹鸡的,就像个懂事的孩子,为推自行车的老汉让道,也免得走急了,碰翻大娘膝上的笸箩。古镇的寂寞里,刹那间漫出无边无际的况味。
当年的临淮,也不晓得要比凤阳县城热闹几许;那么。今后的古镇还会得到淮水滋润,再续繁华吗?主人答曰:千里淮河,此为龙头;既然变迁是注定的,那么再生也是肯定的。
风在暗暗思忖:凤阳这个地方,对于变迁从来就不陌生,而且屡变屡新。
五
到禅窟寺、韭山洞和狼巷迷谷去。
风一溜小跑,带人去看江北最大的喀斯特溶洞,去看独一无二的石灰熔岩地貌,去看石窟旁边最早的佛教寺院。风是骄傲的。
风,当然应该骄傲。拜大自然所赐,有一片洞天福地可以仰仗,岂不美哉?所以,在幽深的洞腔里行走,在嶙峋的页岩间穿越,在陡峭的窟道上登攀,人的欢喜油然而生。
就在禅窟寺的门前摆起了龙门阵。
说:虽然并无确切的文字记载;禅窟比白马早二百年的传说,说起来底气也并不强硬,但是依然坚信。为何?且看寺庙旁边的塔林。六十余座佛塔皆为卵形,此为神州大地唯一造型。
说:窣堵波是印度佛教最早的陵墓。释迦牟尼涅槃后,信徒就用此种建筑供奉佛祖的舍利子。窣堵波的建筑形制就是卵形。卵形,具有包孕、生命力、丰饶多产之意。其建造方法,在《大唐西域记》中有记载,“如来以僧伽胝方叠布下,次郁多罗僧,次僧却崎。又覆钵竖锡杖,如是次第为窣堵波。”
说:印度的窣堵波随着佛教东传,到了中华就被命名成了“塔”。而这种来自佛教源头的卵形“塔”的建筑,其它地方不见,唯在凤阳山的禅窟古刹里坐落,暗示或明示着什么?或许,西汉时期的禅窟寺,早于东汉时期的白马寺,这并不仅仅是个传说。
倘如此,又是凤阳之幸吧?
风听得走神,蹲在树杈上竟一时忘记下来。待人走远了,才猛然醒悟,纵身跃下,却将大片的山林,弄出一阵喧哗和起伏。
六
风,追逐人的脚步,隐身于凤阳这粒词语中。
风,调皮地想:凤阳之“鳳”,繁体字表的是意,是吉祥凤凰的意思;而简体字“凤”,表的就是形了,就是风的意思——撤下中间一道横着的“门栓”,不就是风吗?这兴起于淮河之滨、丘陵之上的浩荡之风,曾经推开大明帝国之门,书写的是“万世根本”题额,彰显的是重国爱民理念;也曾铺开改革开放的画卷,从“红手印”起笔,泼墨挥洒四十年,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大道于豪放之外。
风起凤阳。风吹凤阳。
稍作平静,众人围坐。就像围坐在一块缓缓落下的版图边,再说、再道、再叹。这缓缓落下的、意念之中的凤阳的版图,有光线镶嵌的一道金边,有水滴洇染的无穷雅韵,还有一千九百多平方公里、七十多万人口、两千七百年历史、外加一万吨的希望和梦想……众人不免赞曰——凤阳是个好地方;凤阳真是个好地方!
而凤阳的秋风,不知何时,已悄然而退,隐于市、隐于野、隐于虚了。
风不语,而众生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