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
(2014-05-14 11:2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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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走遍天下 |
今天要坐两个半小时火车,已经有一年多没在路途中耽搁这么久了,所以也就有一年多没在旅途中写过文章。写作,说到底是一种闲情,这句话真是一点都没错。即使当年大师辈出,承匹夫之志,激愤于怀,口诛笔伐的时代,也需要一段时光,一张书桌,才能把心中刀锋化做笔下刀锋。如果每天不停歇的见过一个人又见另一个人,去了一个地方马上就去下一个地方,那纵使心中有千重波澜,万顷狂涛,也没机会化成文字,落到纸上。所以,写作,首先需要的,就是时间,一段可以绝对属于自己,可以名正言顺拒绝一切打扰的时间。例如,坐在火车上。
就在不太久远之前(这个不太久远指的是不到一百年,对一个在今天下定决心要怀旧的人来说,一百年真的不算长),从中国到美国,要坐着船在太平洋上漂几个月。一个人,每天面对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寸寸去国,一点点怀乡,从古想到今再想到比大海还要无边无际的未来,从出生想到现在再想到三生三世的缘分蹉跎。想想离家的悲壮,想想对异国的憧憬,这样日复一日想下去,等双脚再踏上陆地的时候,心中累积的千般滋味,万种悲喜,足够装满一本书,恐怕还得溢出来。现在,从中国到美国,飞十几个小时,睡上一觉,剩下的时间,顶多也就够写篇随笔了。所以不是写作抛弃了我们,是我们或主动或被动的抛弃了闲情,抛弃了写作。而且,这种抛弃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生活在了这样一个被最大限度剥夺了闲情的时代,我们无力也无法抵抗,只能去适应它的游戏规则。
昨晚,和儿子说起今天的旅程,儿子说:”你在车上睡觉吧。”我淡淡笑道:”我一个人在车上或者飞机上,从来不睡觉。”这个话题事关到整个社会的信任度,而我总觉得儿子还小,现在还没到和他深度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所以只是淡淡略过。儿子又问:”那你干什么呢?”我:”带本书,看书,或者写东西。”看着儿子的表情,我问:”怎么了?觉得我的生活特别没有新意,是吗?””是。”儿子回答的分外真诚。我却在想,如果你长大后,不管从事什么工作,都能做到像我这样,生活中再无其它’新意’,我心里就彻底踏实了,因为那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世界。就像我一个做妇产医生的女同学,她说她如果休个礼拜天,手就痒,周一上班先问今天有没有手术。任何一个能陶醉于自己的工作,而且常年累月都乐此不疲的人,都是幸福的。我拥有了这种幸福,我希望,他也能拥有。
不过,我一个人坐火车的时候,还真睡着过一回。那是有一次从无锡坐高铁回北京,上了车才发现,我很悲剧的被命运分配到了一节最热闹的车厢里,看样子,好像是几个大家庭结伴去北京旅游,每家都是三代十来口人,这些家庭之间也都非常熟悉,所以整列车厢里都充满了话语声,大人吵,孩子闹。无锡人说话的声音又本来就比河北人高,措不及防就被抛进了这喧闹的最中心处,让我目瞪口呆。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这喧闹中,列车还没有到达离开无锡后的第一站,我竟然就睡着了,而且睡得特别稳,特别实。原来,和谐的家庭,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即使不是我的家庭和家人,即使只是萍水相逢,我连他们的话都听不太懂的家庭和家人,也能带给陌生人安全感,让人安宁。家庭,亲情,是上天给人类最宝贵的恩赐。那一天,我由衷的这样想。
火车的旅程还有一样独有的魅力,就是可以看窗外的风景。只要能离开家乡三百公里以外,不管朝哪一个方向走,就都可以看到与家乡不同的山色波光,日影云河。从家乡向南走,看着田野中的绿色越来越层次丰富,向西北走,看着黄土的颜色越来越鲜亮,向北,天上的云越来越抢眼,向西南,世界会变得五颜六色。只可惜,现在‘隔着火车车窗,看窗外的风景,想自己的心事’,这种行为已经变成了一种彻底的奢侈。想看风景的时候,没有时间去坐车,可一但坐上了车,肯定有一个目的在终点等你,让你无心再看风景。所以,那趟被众人追捧的横跨亚欧大陆,能坐七天七夜火车的旅程,更像是人们为了证明自己心中还有一丝追求闲情的浪漫尚存,而精心描绘出的另一个香格里拉。
是啊,旅途的尽头,总有一个目的在等着你,那个目的或多或少都让人有点焦灼。是不是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论高铁站和飞机场,书店基本都被各种成功学和心灵鸡汤占领了。偶尔能发现一本文学书籍,就会觉得十足宝贵。在这个速成的时代,即使抚慰心灵也是速成的,用一套模式化的东西,去抚慰所有的心灵。看着摆在书柜中的书,再看看眼前经过的人,让你忍不住会怀疑,人们是不是已经被安装了芯片,变成了机器,所以才会过着相同的生活,经历相同的奔忙
,面对相同的问题,被相同的方式抚慰,然后再自欺欺人的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抚慰。悲哉,被迫背叛了闲情的人类。
文章还没有写完,按照最初的构思,还有两项内容没有写,但我快到站了,只能写到这里了。因为虽然刚刚说了那么多,似乎也算是和浪漫沾边的东西,但在这趟旅行的终点,也没能免俗,也有一个目的在等我。人在旅途,只能接受这种生活。好在,文章如水,本来也不会有真正写完的时候。
2014.5.14。用手机写于保定至唐山路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