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之忆
(2014-02-09 16:48:46)
标签:
马年马战争历史记忆文化 |
分类: 时光绿染 |
(春节期间一直在外地玩儿,回来后发现大家都写了同马有关的文章,今天,我也把这个功课补上。)
孩童时候,‘马’在我心底里的印象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一种是评书中听来的,永远和英雄一起驰骋于疆场、同生死,共胜败的神物,一种是偶尔在城市街巷中见到的拉着车的马。前一种马,是我根据说书人那大量的词藻和故事自己在心中勾勒出来的;后一种马,是实实在在出现在我面前的,可却从来没人给我形容过它。
还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一匹拉车的马身边还跟着一匹小马,我问妈妈:“这小马是干什么的?”妈妈答:“就跟你一样,大人去哪儿你都要跟着!”
我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又去问爷爷,爷爷告诉我,“它不是在玩儿,是在学干活。小时候,大马干活它跟着学,等它长大了,就该自己拉车了。如果等长大了,还不会拉车,就被杀了。”
因为爷爷这一番话,让我至今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小孩子跟在大人身边的时候,都是在学习。言传,身教,点点滴滴都是从这紧紧跟随中得来的。
尽管不止一次见到过真的马,可我对那些战场上驰骋的骏马仍旧保留着不可磨灭的情结。所以,当多年之后,有一天,我终于有机会在书中塑造出一位我心目中的英雄的时候,那位英雄的出场,是很落俗套的:‘骑着骏马奔驰而来’。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马,是八岁时,跟着姑姑去部队探亲。部队里养着一些马,那些马个头不高,蹄子很厚很大,披着长长的鬃毛,现在想,它们的品种应该属于蒙古马。我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的看,另一个小姑娘胆子大,敢用干草喂它们,还敢趁它们吃草的时候,摸一摸它们的脸。每次看她喂马,我都下定决心,明天来看马的时候,一定也要摸一下,可直到离开,我也没敢靠近过围栏。但那次,让我记住了,马,有一双很美很美的眼睛。从那之后,我心中勾勒出的那些战场上的骏马,终于有了眼睛、蹄子、鬃马这些细节,而这些细节无一不是美丽的。
回到城市,当我再看到拉车的马,很遗憾的发现,它们的鬃毛都很短,硬硬的竖在脖子上。爷爷告诉我,它们的鬃毛都被剪过了。
“为什么要剪?”我问。
“干活方便。”爷爷答。我觉得他说话时的态度,和回答我‘我为什么要剪头发’时候一模一样,‘早上起来不用梳辫子,节省时间。’
我很惆怅,因为后来我再没见过披着长长鬃毛的马,而直到现在我都认为,披着长长鬃毛的马是最美的。好在,不管是在哪里看到的马,它们的眼睛都没有变,都是那么美。
第一次骑马,是儿子三岁的时候。那段时间,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西游记》,最向往的,就是骑马,而且是骑白色的马。所以在他三岁生日,我专门带他去野三坡骑马。
六月的野三坡,山青水浅,阳光炙热。潺潺清泉从山上淌下来, 流过铺满白色鹅卵石的河床,深处,水色碧绿幽凉,浅处,水流和石头撞击有声。
石滩上,有很多租马人,他们有的守着马站着,有的则骑着马来回奔驰。就在那一刻,我见到了真正的骑马人。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马从远处奔驰而来,风吹起了他的衣襟和头发,而他的身姿已经和奔腾的马溶为了一体。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马,是属于男人的。当一个真正会骑马的男人,跨上马背的那一刻,他的身材、长相、财富、权势都会被忽略,此时你所见到的,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男人。
儿子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一匹纯白色的马,他坚持一个人骑,不让大人坐在后面抱着他。
“你就让他一个人骑吧,我儿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一个人骑马了,小子们就得有小子的样儿。”租马人这样对我说,“我牵着呢,没事儿。”
“你始终牵着缰绳,千万别松手。”我仍旧不放心。
“放心吧,我不松开。”租马人再三保证。
“那咱们就走吧。”我站在儿子和马旁边,说。
“那你呢?你骑哪匹?”租马人问。
“我不骑,我跟着他走。”今天能站得离马这么近,已经很挑战我的勇气了,再让我骑马?打死我我也不敢骑。
“你不骑不行,你看那座山了吗?咱们今天得翻过它去,你走着可跟不上。”
“我跟的上。”而我心里想的是,我跟不上也得跟,因为我绝对不敢骑马。
租马人没办法了:
“那你跟着吧,不过我还是给你带上一匹,等你跟不上了就该骑了。”
上了山,没多久,我就跟不上了,四条腿走路确实比两条腿快,马始终走的轻轻松松,而我已经筋疲力尽。
现在必须得骑马了,儿子他们已经落我太远了,而且他早就已经不让租马人牵着马了,手里拿着根树枝,骑得自由自在,我在后面看的心惊肉跳。
上了马,我再也无心看周围的风景,眼前全是那个巨大的马头,时刻观察着它的情绪,很担心它突然烦躁了就狂奔起来。
“你抓住它,你一松手它就回头。”我坐在马背上,第N次对牵马人说。
“它回头也没事儿。”
“我怕它咬我。”
“它不会咬你的,你又没惹着它。”
我心里却在想:万一它觉着我骑它就已经算是惹着它了呢?
不管怎样,我总算是骑了马了。完成了原本应该在八岁那年做的事情。
又过了一年,儿子对骑白马的兴趣有增无减,所以第二年六月,我们又去了空中草原。这次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了,通往空中草原的路人上不去,只有马能走。马匹踏着能淹没它小腿的乱石和杂草沿着狭窄而陡直的山路一直向上走,身边一侧是石壁,一侧就是悬崖,好在我不像去年那么紧张了。只有一次被吓到了,我骑得马突然停下来,转身走到悬崖边,去吃长在崖壁上的一丛植物,吓得我尖叫了出来。
跟在我后面的租马人却很淡定:
“没事儿,它就是停下来吃口东西。”
“它要跳下去呢?”我的声音好像都在发抖。
“它为什么跳下去呀?你放心吧,人家想得开着呢,咱们跳下去,人家都不跳,你让它跳它都不跳,要不我给你试试,我让它跳下去,你看看它跳不?”
“别试了别试了。”我赶紧阻拦,这个实验太可怕了。
“它要踩空了掉下去呢?”我仍旧觉着恐惧。
“它踩不空。走这种道儿,它比人熟。这就好比走你们城里面的路,汽车比人稳当,一样。”
可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马和汽车一样,汽车没有情绪和思想,可是马有。当然,马也不会存在机械隐患。好吧,在这条适合马走的路上,就信任马吧。
空中草原终于到了,在高山绝壁的顶端,竟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碧绿草原,绿草绵延,野花盛开。往远处望,低垂的白云仿佛已经和绿色的草丘连成了一线。
相传,当年这里是辽国萧太后的牧马场。她就在片隐藏在群峰之巅的草原上饲养战马,然后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战马和军士们冲下绝壁,入侵中原。世代在平原耕种的农耕民族面对着强大的骑兵军队无力抵抗。
历史,已如烟尘般湮灭,空中草原的碧草野花依旧岁岁年年从枯黄到盛开,骑在马背上,站在碧草间,朝四方眺望,一切都那么平静和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这些流传下来的历史或传说,却永远都会让人叹息、扼腕。
曾经,在很多年里,我都认为马只是属于战场的,当战争不再需要它们了,它们生命的辉煌也就宣告完结了。可自从我骑过那几次马之后,我心中勾勒出的骏马形象和现实中的马已经合二为一了,我明白了,马是一种有思想、尊严、和感情的动物,不管是神话中的马、古代战场上的马、还是竞技场上的马、农家的马,也不管是奔驰的马,还是沉默的马,它们都有着美丽的鬃毛和眼睛,也都有思想和尊严。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