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文人画的贼船就下不来。看了一些所谓大学教授的书，不是百科集成就是散的不知道散到哪里去的散文，西方汉学，要说学术上也不错，可总是隔着，就好像拿着放大镜看着二贤社的复制品，然后头头是道的分析原作的妙处，本来是没有错的，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建筑在机械复制时代的精准严密以及不能避免的专业化之上，对其他的一切，都没有错。只是文人画，本来就是用来玩的。那样一本正经的供着，实在看得脖子酸。

于是就发现这本据几曾看。葛康俞在四川的某个村儿里靠着记忆默写下来的经典。中日战争，对中国的学术来说，未必是个坏东西。四川的这个那个村儿因为这些闲散教授们对于生命末日的恐惧而成了他们迫不及待的点灯熬油释放光彩的地方，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瞿同祖的中国法律与中国社会，金岳霖的论道，还有这本。有趣的是，读起来却没有一点焦虑不安，反而遣词造句自己，就是一副清浅的文人画，有精练的意蕴，点到即止的描述，还有任何的别种文字都不能尽的矜持，所谓的同源的现代汉语也不能。曹衣出水，吴带当风，别家罗嗦一堆，也不如这八个字尽得真意。没有什么立论，只是随便聊聊而已，像是蒋勋说庄严教他们研究班读帖，先要喝酒，喝到偏了正题，就算是开课了。葛氏说早春图：动静一源，往复无际，以无障碍法界曰如。看山可以如眉，如云，如螺，如隼，如矢，如舟……无有涯矣。乃有宇宙即有此山，静之至也。而变动自然，主辅朝揖。皆有以取势。

有一点费劲的慢慢辨识葛康俞的蝇头小楷。民国人的习惯，竖线的稿纸，文不加点。看美术史就这样最好，不容得一扫而过的随意，那些字啊画啊，它有一点在难为你，看不清说不明白，非要整肃精神盯着细细的看，好好想明白每个字的意思，而后豁然贯通。也就是琢磨，一种玩味吧。

乃有宇宙即有此山。自有宇宙便有此山。宇文所安解羊祜这句话，解出了对死的不安，和想要被铭记的愿望。那是一种钻研的说法，意会的话，就像在宋朝人郭熙这里被葛氏说出来的，那种往复无限，既惬意又寂寞的落拓吧。

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者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伤悲。老庄的静寂古拙嘲笑的只有四个字，转徙之涂。

如我与卿者。

葛氏，他们面对动辄消灭肉体的战争时，肉体的转徙终于让精神出离桎梏。好在如今太平盛世，于是所有的劫难都落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