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见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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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雨总算有停的迹象,从维特比到斯卡波罗的约克郡荒原上渐渐有了淡薄的阳光,映在斯卡波罗的北海上,就成了晚霞。
这一座面朝着大海背靠着荒原的小城在这个大雨初歇的周六的傍晚安稳的沉入轻缓的梦境。那条商业街上早已经没有人来人往,就是通向山间和海边的小道也只有炸鱼和薯条的气味。沿着缓坡上山,沿路是典型的英国式别墅,偶尔有老爷爷一手执卷,一手拉开遮住落地窗的雪白窗纱,凝在窗前的雨滴就像是珠帘一样缓缓落下。而后屋内屋外的人视线交错,相视一笑,又各自分开。
这个秋天的斯卡波罗,终于不复一千多年前每一个秋天维京人上岸集贸的繁华。那个保罗西蒙带着淡淡的惆怅怀念着的,有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的斯卡波罗集市。到英国的第三天,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却在LOWRY不假思索的被附体一样挑了一条迷迭香的钥匙扣。只因为看到ROSEMARY的瞬间,几乎脱口而出的那句,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那首在头脑里刻得太深的歌,斯卡波罗集市。尽管这个只有一把吉他伴奏的故事简单到老套:
你是否要去斯卡波罗集市?那个有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的地方?请告诉那个依然替我逢着麻衣的姑娘,她曾经是我的真爱。只是被一个遗忘了理由的战争夺走生命的青年再不能回到她的身边。
他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这一生还这么漫长,那个姑娘呢?那个用思念做针线的姑娘,是何去何从啊?是不是在白桦林里等到红颜白发,把余下的日子当做一个梦,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2
上山本来是误打误撞的,我要去看一看那个曾经繁华的老城。然而走过一条圆石小巷之后,一路上坡,抬头就看见矗立在悬崖峭壁上的斯卡波罗城堡,它脚下,是波澜不惊的北海。有繁华必有掠夺和护卫,必有战争,有战争就有悲伤的爱情故事。正在琢磨着保罗西蒙是否也在这里这么想过,抬头看见路标却微微愣了一下:安妮勃朗特的小树林。
是了,这个勃朗特家最小的女孩儿最后是魂归此处的。这个才华横溢的二十九岁的单身姑娘因为结核病在这里疗养,然而终于一病不起。而她也就此葬在这里,远离了家乡。不由得让人琢磨,也是个有决断的女孩儿吧,选择长眠在这么安静又开阔的地方:小树林在通往城堡的岔道上,沿着林间小道,可以一直通向海边的峭壁,被城墙锁住的峭壁上茂密的生着杂草。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在树林前有间圣玛丽教堂,里面疏疏落落排着些墓碑,有些碑文早已被磨去,也许是后世遍寻不着那块属于安妮的墓碑,干脆给她一片风景相似的树林,也算是一种寄托。这种曾经让曹瞒动容的气象万千,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欣赏的了的。这一个勃朗特,当真不简单。心气高傲的女孩子常常得不到幸福,就像是珍珠擦得过亮最容易蒙尘一样。勃朗特三姐妹的标准都差不多,要找到一个崇拜他,甘愿为他去死的男人,难怪出路只能是自己YY。
勃朗特家出了三个小说家,三个独身的言情小说家。
奥斯丁说,有钱的单身汉都要找个好老婆。反过来说,有女儿的人家都要找个有钱的女婿,这是老娘的毕生使命,况且,若是这家有五个女儿,老娘就可以做个准专业媒婆了。只是,若是到底却有三个女儿没嫁的出去……这老娘的心里是什么个滋味儿,就只有天知道了。不过这三个活的不太长的大龄单身文艺女青年却给后代的同类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大龄单身女青年都能找到个有钱的单身汉做老公。就算到了碰上好男人比碰上外星人还罕见的年纪,就算除了那点善良的坚持之外一无是处,总能碰上个不离不弃,长得天仙下凡,偏偏还是个贵族的好男人。这是后代的大龄女青年们的精神支柱,因而该倔强的倔强,该桀骜的桀骜,总之,总会有一天碰上个有慧眼的好男人。可惜的是,让她们铭心刻骨的那个人,是个孤独的躺在海边山崖上的女人。这个女人,让她们把浮生过成了梦。
3
离斯卡波罗不远也有个海滨小镇叫维特比。规模比斯卡波罗小很多,名声却大得多。这里那间悬崖峭壁上荒废了的哥特修道院的遗址,是布洛克创造吸血鬼德古拉的灵感缪斯。发现了新西兰,周游了澳大利亚的库克船长在这里学习航海,开始他的第一次旅程,最意想不到的是,在凄风苦雨里停下来看地图的时候蓦然在一边的宣传栏里发现了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伊丽莎白盖斯凯尔。她在这里创作了西尔维娅的情人。不过,盖斯凯尔夫人最有名的作品,是给夏洛特勃朗特的传记。
能够给别人写传记的人,往往是看到自己的影子,却又没那个勇气和际遇,以至于只能在别人的人生故事里过把瘾。盖斯凯尔夫人生在伦敦,骨子里浸着城里人小心翼翼的盘算,远没有生在约克郡的荒原中的勃朗特家女孩儿的决绝。她倒是很为自己打算的不管好赖嫁了一个曼彻斯特的牧师,过世俗又平静的生活,像寻常的女人一样。只是她的小说,南方北方,锦绣佳人,虽然已不如勃朗特姐妹的恋爱谈的不食人间烟火,然而理智主导之下的生存残酷到最后终于跪倒在女作家罗曼蒂克的惯性之下。尽管理智,这也还是个女人。
尽管明知虚假的脆弱,但还是宠溺自己放任在那些把浮生做成一场无论如何总有美好的梦里。
北英格兰的夜降临的越来越急,以至于六点多天已经全黑了。中世纪的海港点亮灯塔,海湾上足有两三米高的浪拍向防风堤,却阻不住岸上霓虹灯下一排排赌场里的醉生梦死。有人在老虎机里投下一枚银币,瞬间被吃了个干净,有人用足尖在海滩上划下自己的名字,到最后只留下浪拍沙岸的痕迹。
从这里看过去,除了海和山,什么也没有。维京人,维多利亚时代小说家,什么都没有。
又怎见,浮生不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