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本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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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周襄王二十一年,晋楚战于城濮。晋文公不战而退避三舍.
此举不仅惊了楚帅子玉,动摇了楚成王,在晋军之中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战者,无非天时地利人和,而以人和为重。王上,您这一退动摇军心事小,作壁上观的曹卫郑难保不倒向楚王一边啊。”咎犯又急又怒,在帐子里拍着双手直跺脚。文公却置若罔闻,只是看了看静立一旁的先轸,两人目光相交,心里都各自有了七八成的底。
先轸微微一揖,道,“楚使宛春已然安顿好了。曹卫国君也只有指望您才能复国了。”
文公微笑颌首,心下颇为欣慰,不禁暗自感叹先轸跟着自己一路逃亡几十年,可以引为知己。先轸,狐偃,介子推。。。从阶下之囚到一国之君,这些人不离不弃,本来都是肱股之臣,先轸重武功,狐偃重谋略,而介子推却是文韬武略颇有王佐之才。无奈世事人心,介子推居然背负老母逃往绵山,三请四邀宁可抱树而死也不愿入仕。。。文公想着不禁心下黯然,抬头对着狐偃道,“今天是介子推的祭日吧?孤火焚绵山,实在是一时冲动。而今,悔之晚矣。从此,今天,就寒食吧。”狐偃默然点头,一时间大帐里都没了声音,这里面多是介子推的故交,想到他的一生都忍不住唏嘘。只有咎犯是个急性子,依然不依不饶,“王上,如今两国交兵,您却不声不响连退九十余里。。。”
“咎犯!”一直没吭声的狐偃这时候站了出来,示意他住口,“楚王昔时有恩于王上,王上曾许诺过若是交兵则退避三舍。你怎么忘了!王上这样做是取信于天下,不但不失人和,反而尽得天下之赞誉。况且敌强我弱,难道要和楚国正面冲突吗?”
咎犯搔了搔脑袋, “你说的也是。”讪讪得笑了笑,“狐偃你这家伙果然点子多。”他性格豪爽,问明白了也不再多说什么。文公也就头疼咎犯的倔劲,本来今天准备着他大吵大闹,没想到被狐偃这么三两句就说的没了脾气,乖乖的退了下去。眼见咎犯走了,满帐的将军也依次退了出去,狐偃走在最后,正待转身离去,却被文公叫住。
狐偃是何等的聪明,但此时却颇有些摸不透王上的心思。虽然如此,他依然转身一躬,等着文公发话,但文公看着他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摆摆手示意他下去。狐偃如释重负正低头挑起帐帘,忽然想起来什么,停了停终于还是决定回过头来俯身一揖,道,“臣听说,愧秀。。。”狐偃不禁有些犯难,阿秀虽然曾经被狄主嫁予重耳,然而重耳回国成了晋文公之后却只封了秦国的怀嬴公主为夫人,这无名无分的阿秀,说到底只是王上的家事,但狐偃一届臣子如何称呼却关乎国礼。
文公好像察觉了狐偃的尴尬,“你说吧。她怎么?”狐偃如释重负的又是一揖,“臣听说她已经没了.仿佛是,”狐偃微微抬头偷眼瞥了眼文公,”仿佛是王上与怀嬴公主完婚的那一年.”
文公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帐帘。
正是深秋的光景,荒原上的朔风卷起大帐的帘子,帕拉帕拉的翻滚着。雾蒙蒙的尘埃从麻帘的间隙处钻进内帐,给这个安静的空间添上了一点过去的味道。
这样的味道,文公是熟悉的。
年逾七旬,半生坎坷,他从来在不停的奔走和忙碌。告别和相聚,过去和未来早就和家常便饭一样不能再推开他心里的一点伤春悲秋的涟漪。
只是今天,此刻,城濮的荒原上,面对着楚国的万千兵马,回忆的大幕突然毫无预兆的缓缓拉开,一旦拉开,就像雨后车轮碾过的土地,一道道痕迹异常清晰的刻在岁月的年轮上。
“心术惕思虑,则伤神,神伤则恐惧自失。。。”阿秀小心的用指肚抹去木简上的木屑,轻声辨认着刻在蒙着厚厚土灰的薄木片上的微薄文字,“心藏脉,脉舍。。。舍。。。”然而下面的一行字上却横七竖八的划满了深深浅浅的刻痕,实在难以看清。她拿过身边的羔羊皮,沾了点水,凑上前去,小心的擦拭着那条木简。
这一车木简和阿秀一样是狄伯从咎如国虏来的。咎如虽然是赤狄小国,但是咎如君却喜好中原风雅。阿秀是曾经的咎如伯的女儿,也便略通文字。这么多年,五谷绸缎早就被消耗一空,只有这一车无用的木简和阿秀静静的呆在异国他乡的角落里,蒙上厚厚的灰尘。
五年前,咎如伯病故,白狄趁机来犯,势如破竹,顺理成章的掳获了她和妹妹叔愧。
狄伯却不像想象中的野蛮,一场吞并也没有造成太多的流血。五年就这样安稳的过去,她一直被小心翼翼的供在遗忘里,伴随着这车被遗忘的木简。
阿秀不是一个抱着过去放不开的人,几个月的适应之后,她好像天生就属于这块土地,和白狄所有的侍女一样捧着懿筐采桑,为战争准备乾帿。一年一年,她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去想故国家园,不去想过去和未来的事情。这些想着都是没有用的——她并没有多大的抱负,也没有中原人一样强烈的乡土观念。
后来,她想起了那车木简。每个深黑的夜晚,她会点燃那盏绿铜的豆灯,在微微闪烁的火苗间沉着的照料着那车被遗忘的木简,每天一卷,好像滴漏一样踩准时间的步伐。
一车木简,三百六十五卷。今天是最后一卷。
阿秀把它搬到了太阳底下,让过去重新出现在当下。
“蓬头垢面的,胡须有这么长。。。”季狄和舒愧轻快的笑声远远的传来,“阿秀,你怎么还在擦这些烂木头。”一会儿的功夫舒愧已经站在了阿秀的面前,阿秀抬起头来,只见她手里捧着一筐堆满果脯的笾豆,笑道,“看你这么傻,伺候几根烂木头伺候了一年了。”
阿秀小心的收起木简,笑了笑,“怎么笾都拿出来了,现在并不是祭祖的时节啊。”
叔愧放下笾,坐到阿秀身边,笑道,“宴客呗。正要跟你说呢,要宴的那个啊,衣服都是破的,腰带上还被撕成了好几条,蓬头垢面的,像个要饭的,听说还是晋国的公子,叫什么重耳的,还有一帮随从。”
“天保定狄,亦孔之故,”叔愧跳到一边,敛了笑容装没做样的一揖,可还没说几个字自己倒先笑了,“他那个样子,我和季狄都快忍不住笑出来。他要是坐在咱们殿阁上,昨儿季狄她们就白打扫了。”说着回头看看季狄,两个人咯咯的笑作一团。
阿秀站起来,轻轻拍了她正把玩着叶子的手,“那你们还不准备,怎么说,也是远道的嘉宾。”
叔愧笑着道,“不就是专门来找你的么。原先捧盘的叔狄病了,伯让我们来叫你去替代她。”看着阿秀答应着站起来,叔愧又忍不住道,“到时候你自己看看就知道拉,我可没瞎掰。”
阿秀笑了笑,推着那车木简去准备舆洗的东西。狄伯宴客,长者持匜
少者捧盘,开宴前和宴中要多次舆洗。
看来这个客人的来头倒是不小,要真是像叔愧他们说的那样,倒是个奇人了。阿秀暗想。
第三章
鞉罄铢圉,箫管备举。
重耳却没有心思去欣赏。
他本也就指望着安稳的过他的贵族日子,骊姬却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他从蒲城仓皇出逃,差点被履鞮斩断一只手臂,每次看见衣服上那半截残缺的袖子,重耳都会齿冷。饥肠辘辘,惊魂未定,重耳挺直脊背规矩的坐着觉得时间格外难熬。乐师不紧不慢的敲打让他如坐针毡。
阿秀捧着盘走进大殿,一眼就看到了偷偷向门口张望的缁衣公子,形容憔悴。他见到她,从容的收回眼神,阿秀笑了笑走上前去向狄伯行礼。捧着盘跪坐在狄伯右手,狄伯示意她为缁衣人捧盘。清水滴滴答答的落在阿秀面前的盘里,她清楚的看见他手背处一道三寸长的新伤,触目惊心。阿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他,递上去的手巾不自觉的停在半空。他只是笑着若无其事的接过手巾。擦去手上残存的水滴。
阿秀有点尴尬的收回视线,想起来叔愧他们说的那个滑稽的宾客,她虽然沉稳,但也并没有失去好奇心。
她悄悄退到一边四下看了看,除了缁衣人坐在狄伯的右手首位,还有五位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分坐在狄伯的两侧,虽然各个眼底都有淡淡的阴影却衣着整齐,举止有度,并不显得落魄。除此之外别无他人。阿秀在心底暗暗责怪叔愧聒臊,想着回去要好好说说她。
“此番重耳公子从晋国大家光临蔽国,孤荣幸之至。”狄伯举起酒杯向着缁衣人道。
原来他就是重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