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东，水西

 《才子之乡的吟唱——江西吉水文学作品精选》（代跋）

（刊于2010年10月8日《江西日报》副刊）

 赣江之水，这把岁月的利剑，将吉水劈为两瓣。水之东谓之水东，水之西称为水西。在吉水，说“水东，水西”，就像我们的长辈称呼晚辈的奶名“猪仔”、“狗仔”一样亲切、顺口。

吉水老乡见面，不管是村夫草民，还是文人雅士，只要问及家住何方，一般首先是问“水东”还是“水西”。其实，只要是地道的吉水人，寒暄过后，从口音中已经知道对方是水东人还是水西人。

自古水东地广人稀、田土肥沃、山峦绵延、竹木茂盛、物产丰沛。水东人常以农耕为生，勤快敦厚、古道热肠、老实本分；若有亲朋临门，必当倾其所有，山珍佳馐、陈年米酒和盘托出，款待来客。苦读书、勤耕耘，在水东薪火相传。

水西地少人多、地势平缓、林木稀疏、资源紧缺、生存艰难。所以，水西人多以匠艺谋生，精明能干、见多识广、尚勇斗狠、民风彪悍。水西人自古尚武崇文，所以读书人多，习手艺、求功名，乃人生两大处世立命的目标。

孔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 仁者寿。”

在孔圣人眼里，人与自然是合二为一的，山与水的特点也融入人的精神气质之中。纵然，大自然变化无穷，但山是稳固的，矗立不变的，可信赖的，它包容万物，是大千生灵坚实的依靠；水则瞬息万变，深不可测，难于追随，不可逾越。智者如水，柔和而又锋利，侠骨柔肠，明察秋毫，随机应变，灵动乐观。

依山而筑的水东人，往往鲜有远足、难免孤陋寡闻，常怀仁爱之人，和大山一样淡定而持重，不为世间诱惑所动，他们待人接物，像群山一样包容万物， 高瞻远瞩，宽怀仁厚，知足常乐，心无俗尘、颐养天年。

傍水而栖的水西人，骨子里有种刚柔相济的精神，侠骨柔肠，剑胆琴心，闯荡江湖，善假于物，具有极强的生存潜能和创造力。

 智、仁、勇都是儒家人格的最高理想。

山一般坚强稳重，水一般勇往直前。这是一种无尚境界。

中国人寻根意识极强，萍水相逢先问何方人士，我常常以一个吉水人感到自豪，会欣然回答：“我是江西吉水人。”当然，有的人不知道吉水这个地名，但只要有小学以上文化的人都知道文天祥、欧阳修、杨万里。所以，当对方因“吉水”这个陌生的名词而一脸茫然时，我一说出我们吉水的历史名人，对方便恍然大悟，甚至肃然起敬。此时此刻，一种先贤的荣耀和血统的尊贵感从心底油然升起。

今生，我为自己是吉水人而自豪，是水东人而骄傲！

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就是我们水东人！

在民族危亡时刻，他以死报国。面对忽必烈许以宰相等高官厚禄之诱，他断然拒绝：“但愿一死！”就义前，文天祥向着南方故乡的父老连拜几拜，为民族为家园献出了他47岁的宝贵生命！

其诗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誓死明志，感天动地，万古流芳。令人敬畏甚至动容。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北宋著名文学家、史学家和诗人欧阳修，就是我们水东人！

他文韬政略盖世。在政治和文学上力主革新，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旗手，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麾下。他著述灿烂辉煌，诗、词、散文称雄于世。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之佳句，成为中国人窥破世道人心的警句箴言。

与陆游、范成大、尤袤合称为“南宋四大家”的南宋诗人杨万里，就是我们水西人！

 其千古名篇：“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等成为中国古诗典范并收入教科书，而脍炙人口、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杨万里是水西黄桥乡湴塘村人，他有着典型的水西人的刚烈个性，力主抗金，收复失地，反对屈膝投降。他在给皇帝的谏文中，一再痛陈弊病，怒斥投降，爱国之情，溢于言表。他为官清廉，爱护百姓。两袖清风辞官还乡赋闲十五年，浓墨淡汤与诗相伴。

杨万里著作颇丰，今存诗作4200余首，多为抒发爱国之情思。他由师法前人到师法自然，自成独具特色的诚斋体。他热爱故乡，体恤百姓，写了许多反映农民生存状态的诗篇，如《悯农》、《农家叹》、《悯旱》、《播秧歌》、《望雨》等。这些诗章都饱含着对农民苦难的深切同情以及对农民勤劳精神的颂扬。

 杨万里最终因痛恨朝廷弄权误国，忧愤而死。他那悲天悯人精神和高风亮节，激励和感召着一代又一代后人。

还有明朝翰林学士、《永乐大典》总纂解缙，明朝嘉靖状元、地理学家罗洪先，明朝最后一个状元刘同升，南宋进士、《鹤林玉露》作者罗大经……他们都是我们吉水人！都是从水东或者水西这片广袤的沃土上长出来的，走出去的！

“一门三进士”、“一家八尚书”、“五里三状元”、“隔河两都堂”、“ 九子十知州” 、“十里九布政”、“百步两尚书”……这都是发生在水东水西的真实的人文佳话。

吉水可谓物华天宝，钟灵毓秀。

我常常冥思，依稀看见那些先贤们仙风道骨的身影，依然奔走在水东水西大地上，行色匆匆，如一杆杆猎猎不息的旌旗，漫卷雄风。成为我们后辈永远膜拜的神祗和精神图腾！

岁月沧桑，世事变迁，历史上的吉水，这个承载着特定地域人文的符号，改朝换代，政区版图频繁改划。然而，一个人的籍贯伴随着一条河流的记忆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不管是秦代的庐陵、汉代的石阳、三国的吉阳，还是自从南唐开始启用的吉水，指的都是一个地方——那就是赣江中游两岸涵盖着水东水西的吉水！上述这些历史精英也永远是我们水东水西人！

中国的地名里只要带上“阳” “州”二字，那都是个历史悠久、人文渊博的地方。譬如：“南阳”、“洛阳”、“杭州”、“ 亳州”……我国自古就有“天有九阳，地有九州”之说。

吉水的古名叫石阳，建制于秦代，真是古风悠悠、源远流长！

我们吉水的始祖先人，赖于母亲河——赣江，世代繁衍生生不息，高举文明的火把在水东水西这块热土上跋涉，代代相传！

吉水，顾名思义吉祥之水，文明流传之水。

有史以来，水东水西，隔江相望，一衣带水。

古时，人们藉舟楫涉赣江，去彼岸劳作、易货、谋生……后来有了趸船和拖船，现在则有了吉水赣江大桥，人们便可以随时跨越赣江，往来两岸。

水东水西，唇齿相依。水西人过江到水东去做手艺活养家糊口，赖以生存；水东人也离不开水西的匠人，盖房造舍、制作锄头、铁耙、箩筐、竹篮、饭甑、锅盖……都是水西手艺人的智慧和汗水的结晶。

水西年轻的艺人，来到水东，最大的心愿恐怕是能带上个如花似玉的水东姑娘回家做媳妇。这可是比做多少手艺活、挣多少辛苦钱都更美的事。他们一边干活，一边和做着针线活的山里姑娘搭讪、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一来二去，便双双坠入爱河，在某个黄昏或清晨来临之际，姑娘便跟着心上人走出了大山，成了水西人的媳妇。水东水西，血脉相连千丝万缕。

匠人们，为了生计，他们往往趁着夜色上山伐木采竹，加班加点赶制水桶、箩筐什么的带回家自用，或者馈赠亲友。

为何路迢迢背负这些物什回家？直到有一天，我第一次去水西，来到盘谷乡谷村李家的一位文友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水西的竹木资源极度匮乏。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丘陵和平原，只有稀疏的低矮的灌木和杂草，根本见不到竹木的影子。

一进村，就见那黄土墙上，糊着一团团褐色的牛屎，远远看上去酷似一盘围棋。那些从墙上铲下了牛屎干留下的圆圆的印迹，恰似棋盘上的一颗颗白棋子。

一位老人，小心翼翼将捡来的牛屎，一团团糊在墙上，浑圆规则，纹丝不乱，精心地摆布着每一颗“棋子”。

当时我不明白，这看上去不雅的景象，居然是一种艰难生存的真实写照。

后来，文友的母亲将自家那墙上的牛屎干，一块块铲下来放在炉灶里，作为燃料生火煮饭，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我才明白这土墙上的“棋子”的价值了。

那一幕，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晚期的情景，一别二十多年没去过水西了，现在的水西应该另有一番景致了。

水东水西，我们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一个养育人杰精英的地方。无论她富庶还是贫瘠，都是一个值得依恋的地方，永远是我的思想和灵魂发轫和皈依的地方！

《才子之乡的吟唱》，涵盖了吉水特有的博大而又深远的人文景观。精选了建国以来吉水籍的作者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和出版社出版的部分文学作品。作为从吉水的水东乡村走出来的一个游子，面对一篇篇深爱故土、饱含乡情、彰显吉水人文遗风的文学作品。

本书有得到吉籍作家朋友们的慷慨赐稿。在此，谨向徐柏容、曾秀苍、彭国远、孙贵昌、刘武德、郭新日、蒋显经、孙海清等文学前辈，江子、青衫、郭文峰、湖清、许祖平、啸鹏、李万超、岚涛等文学朋友，以及所有关心、支持、喜爱《水东，水西》的吉水父老乡亲和读者朋友们，深表敬意和谢意！

喻彬2010年8月29日于广州

喻彬油画《故乡记忆》之六（60cmx8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