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夜迷情 (小说)



    在过去的时光里，我在你身上寻回了一份从未有过的真爱，领略到了锥心蚀骨般的爱的阵痛与快乐。人生只是一种过程，只要拥有过哪怕是瞬间的美丽都足够了。这世界除了时间和空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明白了这一点，人就彻悟了。
    
   一直以来，我都渴望自己能有机会堕落一回，尤其在我情场失恋、职场失意的时候，这种欲望愈加强烈。但是，每当这种念头产生时，我那醒着的灵魂总是不赞成，说我堕落的理由不充分。
    看来，人的堕落还需要充分的理由。否则，那觉醒着的灵魂不答应。
    堕落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我一直在寻思着这个问题。直到有一夜，我酩酊大醉一夜倾情，才恍然明悟……
    春节，我是在深圳过的，我留在单位值班。正月初四那天，是我失恋之后最痛苦、最失落，雪上加霜的日子———我的网上恋人———虹向我透露一个石破天惊令我永远无法接受的事实：她是一个台湾富商的情人。
    虹，是半年前在网上聊天室闯进我的生活的，她当时说是看到我写的一篇《现代隐私，三个婚外恋者实话实说》的纪实文章，便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到了我的个人网址。虹和一般的读者不同，她没有“很受感染”、“颇受启发”之类的感慨和恭维之辞，对我没有丝毫的欣赏和钦敬之意。她说，文人其实很可悲，老是拿人家的情感隐私作卖点，以此换来几个酒钱的同时哗众取宠、炫耀一番。我说，我不明白你的意图，仅仅是为了批评和谴责吗？她坦言，当然不完全是，和你一样出于好奇，想和一个对隐私情有独钟的作家聊天。情有独钟？此言何解？我被她激怒了。她回答说，实话告诉你吧，你写的这类文章我看过好几篇了。我说，那么你也间接地告诉了我，你对隐私也乐此不疲，对吗？那么，我们不是有着共同的爱好吗？
    不管虹的语言是如何地偏激，但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沟通。大概惧怕寂寞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她说我是她唯一的能维持三个回合交谈的网友。我问她从事何种职业，她说她是个无业游民，成天与小猫小狗为伴，她常常抱着她心爱的约瑟爹利犬、澳洲猫到王妃宠物美容康乐中心去为它们沐浴、采耳、洁眼、剪毛、修趾、健身、减肥......再捎回一些猫粮狗食、宠物补品、奶粉什么的回家。她说前不久她最宠爱的波斯猫在癫痫病发作时，从七楼的阳台上坠下身亡，简直是从她的心尖上剜下了一块肉。她去“再见宠儿”宠物善后中心给那小猫焚化遗体时，她哭得好伤心，她说比她奶奶去世时还更伤心。他们这一代新新人类的思想感情我是永远不懂，不过与之聊天，有时也让我大开眼界，有些时尚的话题，我简直是个小学生，虹却成了我的老师，她常常给我纠正一些知识性的错误。比如：龙猫不是猫，就像荷兰猪不是猪一样，是一种和仓鼠一样昼伏夜出的动物，这种小动物在强光下，瞳孔会完全闭上，还会分泌出一种深色的眼水来保护眼睛，渐渐进入睡眠状态，但光不影响龙猫的健康，它不像蝙蝠怕光。
    我想虹一定是个优雅而具有相当品位的富家千金。起初，她对自己的真实姓名、所生活的城市都讳莫如深。后来，在聊天中她不知不觉流露出她常去的一些名店、街道，我就知道我们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我们彼此都从未提出过见面的要求。
   2
   春节正月初四下午，我们又坠入网中喋喋不休。虹说她正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欣赏圣·桑的《天鹅之死》，说实话《天鹅之死》的旋律我并不熟悉，当时我隐约听到隔壁的屋子里正飘出外国钢琴曲的乐声。虹说她最喜欢悲剧的美，最爱欣赏悲壮、凄婉的音乐，比如《梁祝》、《二泉映月》。接着她告诉我她正在欣赏俞丽拿演奏的小提琴曲《梁祝》。这时，我又听到隔壁的屋子里正飘出《梁祝》的旋律，我感到十分惊奇：假如不是巧合的话，虹一定就住在我隔壁，真是天涯若比邻。虹向我透露的有关她自己的某些信息，竟和我的邻居主人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成天与猫狗为伍的单身休闲女子。虹曾告诉我她的波斯猫是在七楼的阳台上掉下去摔死的，我的邻居正是住在七楼，她是702，我是701，我越想越觉得虹就是我的邻居，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的网上恋人居然就是我的邻居。我惊喜不已，真想告诉虹我们是邻居，只要她走出房门向左迈出五步就到了我的房门口。但我没有马上告诉她，我想给她来点惊喜。
    我是去年6月入住这套单身公寓房的，邻居是一个单身女子，她比我后几天搬进来，在我记忆之中，她搬家那天，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浑身都闪射着一种冷峻孤傲之美，几个彪形大汉帮她抬着冰箱、电脑、洗衣机等家什。自那以后，就没有见过任何人进出邻居的门，难怪过去虹总是痴迷于网上和我聊天，常常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一种淡淡的深闺的空虚和寂寥。
   邻居平日深居简出，偶尔在黄昏的时候，我看到楼下一辆深红色的轿车把她接走。车上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十分富态的男人，我曾经对这位有着Boss派头的男人和这位神秘女郎的关系作过种种猜测，父女、亲戚、朋友、老乡、情人……
    作为健康的男子，我想大多数都有着一种对艳遇的期待。我也不例外，当我得知我那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就是我那美女邻居时，我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半年来，虹对我爱得很深很深，她常说她见过我，在书里、在梦里、又好像在生活里。我问她能不能具体一点，她说在某青年期刊上看到我的照片。在我没有把虹和邻居联系起来之前，我很想知道虹长相如何，到底是东施还是西施。可是每当我暗示，虹都很有信心甚至骄傲地告诉我:你是个作家，想像力是很丰富的，你尽可以大胆地想象我是怎样的美丽，生活中的我绝对不会比你想象中的我逊色。这点我深信不疑，从她的言谈、她的情趣、她的生活品质，我都一直认定她是一个优雅、妩媚、恬淡、青春逼人的女人。她有时极其矛盾地向我坦言：我是这个社会的累赘，我什么都不会干，你能养得起我吗？我的小猫小狗每月得花上三千多块，还有我自己……我的天，仅她的小猫小狗的消费，正好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血汗钱。但是，我还是咬着牙违心地回答说:会花就会挣嘛，晚上我多写点稿，收入也会多起来；再说，那些猫呀狗的就先别考虑了，必须让人活好了再说。其实，我心里一直在安慰自己，别听她叫穷，她一定是个大富人家的娇娇女，一旦真的有缘和她结为秦晋之好，她的老爸老妈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跟着我受穷嘛。
    有时，虹在网上告诉我，也许今生我们永远无缘在一起。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是无可奉告的隐情。这使我一头雾水，我以为这是出于这种孤傲的女孩的矜持或故作深沉罢了，从没有把它放在心里。
   3
    正月初四下午，邻居那边的《梁祝》音乐一结束，我终于按捺不住激动和喜悦，便在网上告诉虹，说我也听到了《梁祝》，我害怕听到这种音乐，尤其在这个正月初四凄清的下午，听了令我伤感、令我迫切想和你在一起同饮共醉。其实，我们是咫尺天涯，何苦相见不相识？！
    虹这才打出她的电话和手机号码，说很想听到我的声音。我非常理解虹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们正上着网，电话打不通，我拨通了她的手机，虹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她说：其实，我一直就知道你住在我的隔壁，许多次我和你一道进电梯，一道出电梯，然后各自掏出钥匙开门进入自己的屋子的时候，我都很想和你打招呼，但一直没有这个勇气。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正当我对天上的一颗芝麻掉在地上的一枚针尖上的可能性持肯定态度时，虹说她正是从杂志上看到我的照片后，感到好奇，邻居的照片居然上了杂志，于是打听到我的网址。
    我说，这些都不重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我们是如何结缘的。现在正是春节，我们补吃一顿年夜饭好吗？我请你！此刻，我努力地回忆着那位邻居美人的相貌，虹在电话里喘着粗气，沉呤了片刻说：我们放下手机，回到网上聊好吗？我比较习惯QQ这种方式。
    继而，我的电脑屏幕上显示出虹的一段文字：冰川，本想让你永远也不知道我是谁，而我却天天能看到你，能感觉到你。虽然，我们没有直接用口语交流，但能借助电脑，就像聋哑人借助手势一样，传递着彼此的灵犀，直到永远，此生足矣。一直以来我都渴望得到你的爱，这种欲望与日俱增，以至在梦里常常能见到你手执玫瑰来到我身边。但我又愧对你的爱，为什么？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一走出校门，就落入一个已婚男人的陷阱之中，他是一位台湾商人，已经50岁了，我和他已经两年了，我的整个身心都被污染而霉变。也许你会因此感到震惊，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冰川，我愧对于你，忘了我吧！谢谢你在过去的日子里，给予过我的真爱，我今生缺的就是真爱。请你不要难过，我很快就要告别这座城市，从你的生活里彻底淡去，无影无踪……
    顷刻之间，我的精神支柱倒塌了，此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把自己浸泡在烈酒里，彻底麻醉。当我模模糊糊从浪琴酒吧回来时，我的脑袋像一个充满氢气的气球，摇晃着、飘忽着，凭着某种本能的惯性我摸到了七楼……
   4
    当我一觉醒来，阳光透过红绒窗帘斜斜地辐射进来，屋子里一片红晕。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芬芳的席梦思床上，只穿着一条短裤。身上盖着柔软而暖和的缎子羽绒被，旁边躺着个睡美人———虹，她的睡相恬静中蕴涵着几分娇媚，她的呼吸和玉体的馨香如游丝一般沁入我的肺腑。我的胳膊和大腿肆无忌惮地压着他那温软滑溜如优质丝绸般的身子，当我醒来猛然发觉自己压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上时，我触电般地把胳臂和腿缩回来。然而，虹却依然沉睡着，没有被惊醒。屋子里氤氲着浓浓的高级香水味和酽酽的烈酒气味，我看到了我的衣服像落汤鸡一样，湿淋淋地晾在阳台上，这才使我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虹突然翻了个身子，她的一只粉嫩的胳膊搭在我的脖子上，她那饱挺而浑圆的酥胸贴着我的胸口。我想，此刻的我在虹的心里是个醉汉，即使有什么不可遏止的冲动之举，她都能理解和包容；而我现在虽然是清醒的但我毕竟醉过，此刻是醉是醒只有我自己明白，不如顺水推舟继续装醉。因为，现在终于有了堕落的机会和理由，何不难得糊涂堕落一回？我的热血忽然往脑门上涌，猛然翻身，将我那依然喷着酒气的嘴巴，瓶盖儿似地牢牢盖住虹那吹气若兰的小嘴儿……
    虹说我昨夜醉得厉害，一边拍打着她的门一边嚷着要钥匙，她一开门，我就裹着一股刺鼻的酒气倒进了她的屋里，继而翻江倒海地呕吐……
    第二天傍晚，我穿上晾干的衣服，到浪琴酒吧服务台找到了钥匙，看到办公室的钥匙才想起单位安排我值班的事，我到办公室看了看新到的报刊和信，打了一些慰问电话，我给虹打电话，虹的电话一直忙音，手机又关机。
    我回到公寓已是夜阑人静了，不知为什么，我没有进我的屋子就先敲了敲虹的门，里面没有动静，黑灯瞎火。我心里顿生一种不祥之兆，我一直等，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仍然不见虹的影子。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苦苦地等待着她、守望着她。
    许多天之后，我打开我的电子邮箱，突然发现虹通过E-mail给我发来的邮件：
    冰川:在过去的时光里，我在你身上寻回了一份从未有过的真爱，领略到了锥心蚀骨般的爱的阵痛与快乐。人生只是一种过程，只要拥有过哪怕是瞬间的美丽都足够了。这世界除了时间和空间，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明白了这一点，人就彻悟了。永别了，我最爱的人！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永远地想起你、惦记你、梦着你。

    （原刊于2005年7月3日《羊城晚报》花地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