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辉专访--奖杯是我的润滑油

 

跑了20 年龙套之后，张家辉终于获得了肯定。今年，他凭借《证人》夺得了香港金像奖、金紫荆奖双料影帝后，香港又多了一个平民影帝。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张家辉已经从欣喜中冷静下来。他告诉记者：“我想每一个男人都有一颗不断追求的野心”。

 

 

文/ 李俊 叶云（实习）

 

 

《证人》原本是林超贤为谢霆锋量身定做的电影，谁也没想到会成就了片中的悲情“恶人”张家辉。张家辉扮演的丈夫为了救妻，情愿去做杀人工具，除了在片中装灰眼、留疤痕扮丑外，戏份也远不如男一号谢霆锋。但就是这个角色，让他成为今年金像奖上的最大黑马——第一次提名最佳男主角便成功称帝。

接通张家辉的电话时，他声音低沉，一边在用英语和别人交代工作，一边对记者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一开口便打预防针，称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很闷，也没什么话题。这是张家辉的个性，看上去不够积极，也不会宣传自己，甚至有点自闭。

拿到影帝之后，张家辉罕见地和一帮朋友喝酒庆祝，虽然平日是个严谨的人，他还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当众亲吻了很早就预言他会拿奖的女记者。但这种兴奋感没有持续几天，张家辉的生活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出门上街、见朋友、等待新的剧本。张家辉把奖杯当作是他的润滑油，不上油，也能转，上了油，也要不停地转。

香港媒体认为，张家辉算是“物美价廉”的影帝。在今年的影帝候选名单上，只有张家辉每部戏的片酬不足100 万港元。梁朝伟是2 千万港币片酬，甄子丹是1200万港元，任达华也有150万港元。

在大多数人看来，张家辉是苦尽甘来。从龙套生涯开始，他20 年的打拼都落到了实处。

张家辉小时候学习不好，是看着香港警匪片长大的。17 岁那年，他考入警队，一心想做个能持枪查案的便衣警察，结果没能如愿，他就干脆辞职。1989 年，张家辉在李修贤的介绍下演出了《壮志雄心》中的警察角色，开始了自己的演艺事业。

“那时候以为演戏是件很容易的事，后来就发现越来越难。”张家辉很喜欢警匪片，但是他不觉得自己当过警察就能演好警察。张家辉记得，自己在片场挨了不少打，别人认为他当过警察，能挨打，就真打，他一个人躲在发电车后面偷偷哭，哭完再来挨打。

“我辛苦，别人就不辛苦了吗？”张家辉这样反问记者。他不认为，自己这个影帝就是苦水里熬出来的，人应该知福，“我运气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比我差的人，都离开这个圈子了，我还有机会继续拍戏。”

1999 年，一身扑克牌装束的张家辉在《赌侠1999》中，令人喷饭地闪亮出场。凭此角色，他获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提名。王晶一度非常看好他，认定他一定会红。此后，他也曾凭借《黑社会2》提名金像奖最佳男配。

 

然而，由于不善交际、不会经营自己，低调的张家辉在影视圈中也倍受冷眼。他去理发店理发，被当红的小明星冷落，受到白眼；在咖啡屋遇到男招待告诉他，黄秋生也在，要不要过去坐坐？他选择的是离开，然后再也不去那家店。

“作为一个男人，我想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不断追求的野心。但是你要坦白说有些人就是没有，我不相信的。除非他没有能力。”张家辉认为，家庭和安稳是大部分女人需要的，而男人的斗性则永远不会减弱。

 

 

B=《外滩画报》Z= 张家辉

 

 

孤独的工作狂

 

 

B：你自己感叹说盼这个奖盼了20 年，但在颁奖礼上反应还是挺沉着的。当时怎么没有一下子跳起来或者喊出来？

Z：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那么平静地去拿奖，事实上我觉得20 年不算什么。好多演员都有二三十年的经验，可能也没机会拿奖。我也没有想什么“很委屈啊，等了20 年”，从来没有这些感觉。如果没拿奖，我的路还是这么走，我还是喜欢演戏，我还是愿意为演戏去牺牲。你可能从报纸上看到过这些字眼，其实也没有。我觉得我一直在努力，为我的工作去奋斗，有一个奖项可以给我，我就很高兴。就这样。

B：现在这个奖项是不是对你过去20年的努力最好的证明？你觉得这个奖来得是不是比你预期的要晚？

Z：没有没有，20 年我不觉得晚，给我奖，我就很满足了，因为其实努力的演员很多，有机会拿奖很困难。你得有机会拿到一个好的剧本，跟一些好的导演，好的拍档去演戏。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那么幸运能拍到《证人》，跟林超贤和其他拍档合作。

B：现在的生活状态有没有因为影帝而变化？接到朋友的电话多了？戏约也多了？以前对你不尊敬的人，是不是有所改变？

Z：坦白说拿奖以后没有太大分别。我对工作的观点，还有我私人生活上的一些事情，都没什么改变，就希望拿了这个奖以后，能多接触好的剧作，比如国内的，不一定是很商业的，譬如一些艺术片，我也很喜欢。不光是内地，香港也有很多导演我没有合作过，希望借着这个奖有机会跟他们多交流，多合作。

B：有的人拿影帝，就算是个人的演艺巅峰了，你会这么认为吗？

Z：我不知道。我不觉得影帝是巅峰，我觉得这是很有鼓励性的一个源头，我也觉得很满足。每个人都需要在生活上、在工作上有一些鼓励。有人认同是很重要的。可能过去在内地或者香港，有很多朋友都称：“张家辉是一个演戏挺认真的演员，但是从来就没拿奖。”其实拿奖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推动力，让喜欢我的人，也有一个回报吧。

 

 

“洪荆身上能看出我的演艺生涯。”

 

 

B： 《证人》里的洪荆，还有《黑社会》里你吞调羹的那场戏，感觉都跟你本人很像。

Z：其实我的演艺生涯就像我在《证人》里面洪荆的经历。因为自己一直想做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也要配合好多条件。简单来说，我过去每一部戏都有自己的心态在里面。好像是《证人》，我想生活里面每个人都有困难，没有人是一番风顺的。这也是我自己的心态。还有你说《黑社会》里面的“飞机”，当他从来不想自己去当一个老大的时候，那个阶段可能他就挺好的。但是人就是不断追求一些突破。这是动力，但同时令很多人遇到困难，开始挣扎，但是我想，作为一个男人，都有一个不断追求的野心，除非他没有能力。

B：你当过警察，后来又演了不少警察角色。说实话，是不是你本人内心对警察角色是有抵触情绪的？

Z：不一定，我其实演过很多很多的其他角色，还有很多没有接触过的角色。可能是因为自己在香港长大，香港片都是警匪故事啊，我自己又特别喜爱这一题材，演起来也特别享受。

B：你自己当警察的时候，算是个好警察吗？那为什么还转行啊？

Z：我觉得自己是个好警察，但是他们不让我做便衣。年轻嘛，冲动，就转行了。但我不认为当过警察而演警察就能出色，因为现实跟电影是有差别的，演戏也特别需要戏剧性更强，说起来最基本的还是希望自己在演戏上能找到一些空间可以突破。

B：在《证人》之前，你认为自己的代表作是什么？

Z：不能说代表作吧，有一些我自己比较喜欢的角色。《黑社会》、《放逐》和《化骨龙与千年虫》我也挺喜欢的，化骨龙也是一个挺可爱的人，还有电视剧《天地豪情》。

 

 

生活的本质是困难的

 

 

B：其实你之前已经提名过两次金像奖的最佳男配角，但是当时都没有拿奖。那时候心情会不会很失落？

Z：拿不到奖的心情，肯定不是很愉快的嘛，但是我不会把它看得太重。不会因为拿不到奖自己就特别不开心。我很快就没事了，我觉得“有妒即为输”，这次拿不到等下次，下次拿不到再等下一次，只要我一直在干就行。然后我觉得上天对我还不错吧。拿了这个奖，特别开心。

B：你曾经想过放弃当演员吗？尤其是在自己努力之后，发现没有结果的时候？

Z：这个肯定是会有的，但是到最后还是问自己喜不喜欢这个工作，喜不喜欢演戏，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别想太多，一直付出就是了。回报的事情，人家又不是不给你钱。你能不能拿奖，我觉得很难把两件事说到一起，因为演戏是你生存的基本需要，奖是一个奖项，像中奖一样，具体就别想太多了。自己埋头去做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是这样的想法，

B：每个演员都遇到过自己的低谷。你什么时候遇到的？怎么让自己走出来？

Z：对，都经历过。其实我拿奖以后，大家都觉得我挺委屈的，耗了那么多年。其实对我来说从来都没有，只是观众、媒体觉得“他一直想拿奖，他一直没有机会，他也挺困难的”。在我看来，每一个人都困难！在生活上大家遇到的困难都一样。张家辉委屈，别人就不委屈？不要想太多吧。也算是尽了本分，当然我现在讲这句话比较容易。“别想太多”，每个朋友都会跟你说，你自己也跟自己说，但是要做到的话其实不太容易。还有要看你个人的性格，对我来说就很困难，因为我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在某些事情上是很难放下的。你越是悲观，越是要调整，总不能一天到晚，把悲观的情绪带到你日常生活中来吧。

虽然在《证人》中并非主角，但张家辉凭借出色的表演一举夺得金像奖的影帝殊荣

B：影迷对你的评价，包括媒体的评价，你会经常关注吗？

Z：我比较关注内地的，因为香港的杂志都很离谱，他们说的好多都是没有跟你谈过、跟你验证过的事情，而且用很刻薄的字眼，让我特别难受，也不想多做解释。我在香港那么多年，从来没买过八卦杂志，反而内地的一些报道啊，或者影迷的意见啊，我都有留意。

 

 

烂片也会给你机会和钱

 

 

B：最近几年，你一直都在杜琪峰的电影中扮演角色，他并不是很好相处的导演，很多演员都被他骂。你害怕被他骂吗？

Z：他也不是一个随便骂人的人。你说怕不怕啊，如果我真的错的话，他骂就是可以的，如果是他错的话，我也有权去骂他啊。在导演和演员的相处上，怎么说呢，也许有一种缘分的。也许有一些人，你做出来的事情他都觉得不是他想的，可能大家就有摩擦。有一些人，跟他们合作就很有默契，用广东话说就是“人通人缘”，跟不同的人走在一起就有不同的相互作用。我觉得我跟杜琪峰的相处挺有默契的，所以骂人这件事情，我真的很少见到。可能是工作人员失误的时候他会骂两句，但是对于演员，他也特别想沟通、理解，想把我们的内心拍出来。

B：和杜琪峰拍电影过瘾吧？

Z：当然过瘾啊！不单单是我演的，他每一部片子我都看的。我觉得他是我最崇拜的香港导演。他简直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神。他的思维实在是太厉害了，还有他的经验，结合起来就是神来之笔。他在现场不怎么跟我们谈话的，但他要的那些我们都能配合，这个就是默契吧，可能这也是其他演员跟他合作困难的地方。

B：但是和杜琪峰拍电影很难拿奖，比如《黑社会2》，其实你演得很精彩。很多人认为，是因为他的电影都是一帮很棒的男演员在一起，每个人都在自己最准确的位置上，就很难突出个人。你怎么认为？

Z：哈哈哈，不一定，拿奖的问题很复杂啊。你要拿奖可能是一个镜头或一场戏出色，要是整部戏都你一个人了，好了，你发挥空间很大了，就代表你能拿奖吗？也不能吧？当然，我也很满意自己在《黑社会2》里的演出。

B： 现在回想起来，哪位导演对你的表演生涯影响最大？

Z：杜琪峰和林超贤吧。他们的电影都有很高的素质，跟他们交流无论是在演戏上，可能还有思想上，都有一个很好的交流。

B：王晶呢？

Z：王晶也有影响，可能以前我拍他的戏都是搞笑的，但是那段时间，对我来说也是一个试验的机会。我不断地尝试我演绎的方式，但是过了那么多年你要我再做那些搞笑的角色，我可能也做不来了。

B：你一般是怎么挑选剧本的呢？因为很多影迷说你也拍了很多烂片。

Z：我觉得我自己的演技就是在不同的尝试中锻炼出来的。只要我自己觉得有发挥的空间，有兴趣，我就会拍。我不是不承认我拍了很多烂片，但是我还是保证自己不把自己的角色弄烂。有好剧本、好导演，谁不想要啊？但不是任何人都能拿到那些机会，既然机会不在你手，烂片你就不拍吗？除了给你钱之外，烂片也是给你自己试验的机会嘛，就把你有的想法，在这些时候去试验，去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