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车穿越树林[散文]

《河东文学》2009·第五期(国庆专刊)
 ［图片来自网络］ ■草湖的雪■
　　舅舅的家在十二连，从学校到他那里要骑很长时间的自行车才能到。
    高中,我远离了父母，住学生宿舍，吃食堂，星期天也不能回家。舅舅就让我去他家。他家在学校的西南边，是离团部最远的连队。他们连队被沙漠包围着，一出连队就能看到荒无人烟的沙漠。连队的耕地也被沙漠包围着，还好，有一条林荫路直通团部。骑车走在林荫路上，不仅安全还不会迷失方向。
    舅舅是跟着我母亲去新疆的。我们家调离生产建设兵团后，舅舅和舅母还留在连队。我上高中的时候，舅舅已经有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是女孩，最小的才是男孩，为了要这个男孩，他和舅母不知吵过多少次，打过多少架，但老天还是让他如了愿。男孩叫狗狗，比我小十多岁，有一次我领他到我们学校玩，他很不听话，居然半路偷跑，害得我带着全班同学四处找他，天都快黑了，还没有找到他的踪影，情急之下我们到团部去报告，并在广播上发布了寻人启示。舅舅听了广播立刻赶到学校的时候，我们已在另一个连队、我同学家里找到了他。他那时只有六岁，不认得路，我同学的母亲发现了他，并听到了广播，她将他领回家，给他洗了脸，擦去了他满脸的泪痕，我见到他时，他不笑也不哭，沉默的样子比老气横秋的大人都沉稳，这使我想起了一句话：贫贱之家出能人。他的样子真让我哭笑不得。
    舅舅和舅母生活得很不宽裕。他们没有别的本事，只是农场的职工，虽然每月都领月薪，无奈，养四个孩子够他们辛苦的。我并不常去他家，但舅舅和舅母却一再让我星期天一定去他家，他们的意思我很清楚，就是让我去他家改善生活。其实也就是家常饭，但即便是家常饭，也比学校能照见人影的菜汤要强，起码菜里有油水，间或还能吃到腊肉、鸡肉或兔肉。
    舅母是江苏人，自小生活在南方水乡，极善做菜。她是最后一批支边的青年，到新疆十几年脸色已不再细润，大漠风沙吹干了她曾经油亮的头发，但南方人的气质在她身上一点也没有减少。她炒青豆非常拿手，只要是黄豆成熟的季节，她会在任何菜里都放入青色的黄豆，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有一次，又是一个星期六，我下午放学骑车到了他们家，舅舅和舅母似乎很窘迫地做了一顿晚饭，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双双出门没有告诉我他们去干什么，到中午太阳已升到了头顶才回来。我以为又是连队加班，他们都下地劳动去了，却没有想到，他们回来时背了两大捆甘草根，甘草根发出的浓重甜香飘满了一屋子。我问舅舅这是做什么用？舅舅和舅母对视了一下，舅舅说有收购甘草的，他们今天一早就去采草根了。哦，这样，他们在搞副业。
    中午，舅舅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鸡，我们很开心地吃了午饭。下午我准备回学校的时候，舅舅的邻居、也是我同学的父亲把我悄悄地叫到他家，他神秘的样子让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他对我说：你舅舅他们今天是不是采草根了？
    我说：是啊，怎么啦？
    他说：你知道他们采回了草根都做什么用吗？
    我说：卖钱。
    他说：这就对了。你知道你每次来他们都去采草根吗？
    我说：我只知道这一次。
    他说：你不小了，有些事可能还不懂，你每次来他们都是在星期六去采草根，昨天连队没有放假，他们没有采成，你知道他们采了草根，换了钱才能到其它人家买鱼或肉吗？
    我摇头。心里却象揪了一块什么东西似的。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就是这样过日子的，而且为我来他家要付出那样的劳动。
    说起来我真的懂事很迟，父母一直提供着我生活的一切必须品。从小我就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滋味，家里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从没有因为饥荒而感到窘迫。记得初中毕业那年，我们有了考试升学的机会，大家都在找参考书，新华书店一回到新书便被一抢而空。父亲是县里的宣传干事，为了能给我买到新书，放下架子坐在书店的柜台里等着运输新书的车回来，只要是我想要的书，他都想法给我弄到手。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人因为没有钱而去临时抱佛脚。
    听同学的父亲那么一说，我好象突然长大了十岁。舅舅和舅母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他们生活有困难，他们总是很高兴地欢迎我到他家去，而且很高兴在我去的时候给我杀鸡炖肉。我居然一点也没有体查到他们生活的如此艰难。
    多么地愚钝，多么地不了解世间人情。你的自豪、你的骄傲只是父辈们默默地在背后支撑着的，你成长的每一天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
    此后，我很少去舅舅家，那条林荫路我也很少再走，但舅母经常让舅舅到学校来给我送她炒好的青豆咸菜，放在一个瓶子里，用塑料布将瓶口封好，并嘱咐舅舅让我尽快吃完，放时间长了会变味。
    那一打开瓶口就能闻到香气的青豆菜，已随着时间飘散了，只有那香气会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梦醒时，一切都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