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姻故事 C

一张定亲照

    轮船缓缓驶离河埠，朝北行驶，汽笛发出长长鸣叫，惊飞水草中的野鸭……
    我的婚姻之船，也正式启航了。
    那天我点点头说了一个“嗯”后，我爸我妈就忙着操办我与长辫子姑娘亲事了。
    按照村里风俗，男女双方达成成亲意向后，就要择日定亲：拍定亲照、男方向女方送彩礼，男女双方家庭摆定亲酒宴请亲戚。履行完上述程序，婚约才算敲定了。给我做媒的远房亲戚当信使，来回于男女双方之间，最后商定于礼拜天去嘉兴拍定亲照，当天晚上在我家摆定亲酒。
    轮船开往嘉兴将近三个小时，为此我们起早赶时间。冬日的早晨冷嗖嗖的，我走在前面，长辫子姑娘和陪同她的四五个亲人跟在我身后。我穿了一件新做的米色卡其裤子，裁缝师傅将裤管烫得笔挺，走路时两腿间摩擦出沙沙的声音，在清晨冷清的乡间小路上清亮地响着。堂哥小声提醒，我才意识到很滑稽，连忙将两腿叉开了走，沙沙声没了，但走路成企鹅状了。女方几个人在我身后吱吱说笑，不知在笑啥。我尴尬着，身上一阵阵发热。
    轮船往北开着。河面上映出了火红的光亮，太阳升起来了。
    轮船里坐满了人，很拥挤。长辫子姑娘坐在我身边，我们紧挨着。我难为情与她坐一起，可是那位远房亲戚很机灵地先下到船舱，给我俩留了座位，笑眯眯地示意我坐她身边。我不好意思拒绝，就坐过去了。我将两腿夹住，担心伸开了碰上她的腿，碰上了多不好意思啊。可时间久了我的腿忘了约束，往两边扩张，其中一边与她的腿紧贴在一起。她稍稍挪了下位置，与我挨得松了些。我感觉到了她的羞涩与不自在，我也害羞、浑身不自在，立刻将两个膝盖往回收拢，与她有了空隙。长时间像拉弓一样地屏着，很累，但我坚持着，否则我的腿一不小心再贴过去紧挨住她，她会怎样想啊？
    轮船劈波斩浪前行，将两岸树木甩到船后，将一河阳光劈成无数碎金细银，在水中弹跳沉浮。有人惊呼嘉兴到了，堂哥将头伸窗外看了看说，嗯，嘉兴轮船码头到了。
    我们走在热闹的街上，女方一群人跟着我，我跟着堂哥，我们走进了嘉兴一家照相馆。
    照相馆老式房子，窗小，屋内阳光不足。有人将我们领进里边一间屋，一面墙上挂了许多彩色的布帘，房子中间架着一只很大的照相机，由一只瘦瘦的三角架支撑着，头重脚轻的样子。照相机上遮了一块紫红色的布，往四周垂下来，将照相机掩藏起来，弄出神秘的氛围。照相师傅看了我和长辫子姑娘一眼，递一束花给长辫子姑娘，然后手一指：“你们站这里。”我们走过去，站定。前面好几只灯泡贼亮地照着我，照得屋子四周变成了黑乎乎。照相师傅说：“站错了，换一下位置，男左女右。”我们换了位置。照相师傅说：“对，对对，就这样。”灯光下那块布的紫红颜色变成黑色了，照相机也成了一个黑影。照相师傅将布掀起一侧，露出照相机镜头，对着我们。照相师傅的头伸进黑乎乎的照相机里，又探出来说：“靠近一点。”长辫子姑娘站住没动，我挪了一下，碰上了她捧着的花。照相师傅说再靠近点，我又挪了挪。照相师傅抓起一个椭圆形的皮球，举得老高，嘴里喊道：“看着我啊——”捏皮球的手划出一条弧线，紧急着一个很夸张的捏一下的动作：“好咧！”
    我与长辫子姑娘傻站着，像木偶等着扯线的人摆弄一样，等待着照相师傅的下一步骤。照相师傅说：“拍好了。”
    定格就在此刻。长辫子姑娘成了我的对象，按现时说法，该称她“女朋友”。
    吃过中饭，我们乘轮船回了。远房亲戚照例撮合我与女朋友坐到了一起，他们一帮人另找一处坐着，边说笑边朝我们张望。人太挤，我与女朋友众目睽睽下紧挨坐着，我又将膝盖往回收拢，两条腿拉上了弓。其实我是想让两腿张开，往她腿上靠，可是我不好意思这样做，没勇气做。手里抓着上船前买的一包盐浸豆，快抓出汗了，女朋友也抓着盐浸豆没拆开吃。我说：“吃豆。”呵，我的心差点跟着说话跳出来了，可她没反应。是轮船声音太大了，还是我话音太小了？她没听见。
    窗口吹进缕缕轻风，扬起女朋友几根长发，在我脸上拂来拂去，痒痒的。我悄悄捋去头发，有些想入非非，但我一直正襟危坐着。
    轮船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响，将船里人说话的声音混合成翁翁的回响。我与女朋友一路无话。
    轮船发出一声长长的鸣叫，家乡的轮船码头快到了。
    或许我爸我妈以及早已在我家里等候喝对亲酒的亲戚们也听到轮船鸣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