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在东北这块黑土地生活十二年,吃了十二年东北大炖菜,写出来以供曾在山西插队的知青难友们解解馋。
酸 菜
酸菜在东北是当家菜,秋末冬初到商店排队买秋菜成了各家各户的头等大事。四五口之家都要买上八九百斤的菜,腌上两大缸酸菜,再买百八十斤土豆萝卜大葱就算是有了过冬菜。想吃青菜半年后吧,因此就有了酸菜的各种作法。
酸菜作法:选中等个头白菜,洗净控干。缸底撒少许盐(一小勺足亦),开始码放白菜。每层必须码紧压实(手压脚踩),同时还要加少许盐。层间要交叉码放,到最上一层,用大菜邦复盖。压上洗净的石头,一天后加水,水要没过菜。切记不能有油烟在酸菜缸上空环绕,否则必烂。宜放在低温环境,一个半月或两月后即可食用。
酸菜白肉:酸菜取出洗净,切成细丝,放入清水浸泡后捞出,攥干成球状。锅中放高汤,加葱姜末,煮沸后下酸菜。大约十分钟后,将切好的熟五花肉大片放入。开锅后略煮几分钟加盐、味精和白胡椒粉。盛入盆后,淋点辣椒油或香油,撒上香菜末——开吃。
其它作法,如排骨炖酸菜等无非是普通作肉方法加上酸菜长时间的炖。酸菜这东西是越炖越好吃,特别是吃火锅。我家在辽南地区有亲戚,在那过了几次年。那一带靠海讲究吃海鲜。锅底料要放螃蟹、大虾、海撑子、海螺等。放入切得细如粉丝的酸菜,涮各类肉后,吃一口酸菜感觉真爽。
抚顺是老工业基地,就连交通工具——电车至今还是伪满洲国年间的设备,很多单位都是上万人,一到上下班时间哪都是人山人海。早五点起床,晚八、九点睡觉是大多数人的生活模式,当然也不可能总有时间去炖酸菜。一般都是将酸菜和肉炒个几分熟,放入双层窗户之间冻着。第二天带到单位,下井前委托他人放入汽锅蒸,一饭盒米饭,一饭盒炖酸菜,窗外天寒地冻,屋内饭菜漂香。一次我下井回收电机,下午三点才升井,真是饿疯了。勺子与饭盒一通摩擦,三下五除二,饭菜进肚。隔壁办公室漂过一句:解师傅可真是饿急眼了,饭盒让勺子刮漏了吧,咋整啊?
茄 子 和 芸 豆
东北的无霜期很短,能吃到新鲜蔬菜的日子也自然很少。初到东北看到当地人买菜作菜的量都吓一跳,感觉就是人们恨不能一下吃掉一辈子的菜。买卖茄子芸豆(扁豆)的价格单位都是以一元十几斤计量,所以家家户户买菜也都是用筐或麻袋,手提肩扛是个力气活。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划(摘)芸豆,唠些闲嗑,可谓其乐融融。
锅中放足油,油热将切好的大块肉放入,煸至变色加入葱姜花椒大料酱油,肉入味倒入芸豆和切成大块的土豆继续炒,如果是茄子要用手掰成大块,最好不用刀切。加水没过菜,老太太们便背着孙子串门去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翻动几下,十分钟后汤汁快收干,大蒜剁上几刀扔进锅中,香味扑鼻而来。一人盛上一大海碗可劲造吧。
雪白的东北大米饭,大块猪肉炖芸豆或炖茄子,一人造上三大碗。酒足饭饱后连声喊“贼热”,咬开一瓶汽水,穿着花花绿绿的肥大衬裤,三五成群蹲在马路两侧或树下,海阔天空地唠闲嗑。我初到抚顺矿区,有两件事特别不习惯,一是无论男女夏天都是肥大的花衬裤,我一直不习惯;二是都特别能喝汽水,各小卖部的汽水销量都好,大人孩子一天都要喝上几瓶,当然这习惯我倒是适应的快。
另一吃法,糊茄子土豆:茄子土豆洗净,放入锅中蒸二十分钟。取两三个熟土豆去皮,蒸熟的茄子控净水后放入小盆,青辣椒末、大蒜末、香菜末加入,加大酱(东北各家自制)后拌匀,绝对是下酒的好菜。东北家家都下大酱,所以在东北有句俗话,娶媳妇的首要条件是“下雨天知道盖酱缸”。
菜买多了就晒干菜,特别是江豆都要用刀片划成丝状,凉干后放到冬天依然有一股淡淡清香。我离开东北十几年,时而有人带来各类干菜。尺把长的江豆丝放入水中浸泡,依然碧绿清香,腊肉或香肠翻炒出锅——贼毕。
班 中 餐
在煤矿下井是家常便饭,下井有准点,可升井就不知何时了,因此大多数人中午上食堂或带饭盒。矿区的食堂廿四小时有饭,也非常便宜,就是不可口。八十年代的干群关系还较和谐,领导们也常常在食堂与民共餐。后来改革了,领导们有了专用餐厅,一日三餐有鱼虾,汇报材料上写的是“以矿为家”。
我常常到各机电硐室核对图纸,在竖井队认识了一位王师傅,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一次竖井五米提升机的气缸漏气,机电老总让我测绘制作,王师傅带着一伙人配合我拆装设备。他看我大学刚毕业,很有些不买帐,不相信我能将这个进口设备的图纸画出来。气缸并不是一个复杂零件,我很快画好草图,标好公差和技术要求。王师傅看后一句话未说,就算认识我了。后来我搞罐笼改造等项目,常常去竖井,王师傅也都一直很配合。
竖井队的工作地点离队部近,工人都是中午自己作饭,王师傅也不例外。饭盒里放上几片肉,加点酸菜或萝卜,用瓦斯火炖上半小时,有时我也尝上几口热腾腾的饭菜,感觉和家里作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竖井是个下材料和进风的井口,井下出事故死人也是从此升井。井下出事故,若是救护车停在人车井口,那就是重伤;若是卡车停在竖井井口,就说明今天有死亡事故了。一次我又去竖井干活,看到王师傅一脸阴沉地蹲在井口。看到我,他只是摆摆手不吭声。别人告诉我,他儿子在井下采煤,井下一出事故他都要在井口蹲着,看到死者不是他儿子才去吃饭。我听了总感觉不吉利,这不是诅咒吗?
大约在九十年代初,王师傅的儿子在井下牺牲。在竖井井口王师傅看到了儿子的尸体,一夜白了头发,内退回家了。我不会再去竖井品尝他们的自制中餐,不会去的。
我的大学同班同宿舍同学96年牺牲在唐山某矿,我的学生也有牺牲在井下。当然这并不排除个人因素,但是当权力部门在指责在大发雷霆之时,你们知道煤矿职工的生存环境吗?他们有很多人住在棚户区三代同室,解放快六十年了,才想起给他们解决住房?很多煤矿的技术干部长期处在高度紧张状态,甚至活不到退休或者退休几年就去世。为煤矿献了青春献子孙,妈了吧的,不吃那炖菜了,我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