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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作家。1958年8月出生,河南嵩县人。1979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日光流年》、《坚硬如水》、《情感狱》等5部,小说集有《和平寓言》、《朝着东南走》、《黄金洞》、《年月日》、《把耧天歌》等10余部及《阎连科文集》五卷。其小说曾先后获第一、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和其他小说奖20余次。
阎连科:作品要经得起折腾
近年来,阎连科成为中国当代作家中不可回避的重要人物。凤凰卫视将阎连科评为“风范大国民”。而阎连科的小说被作家李洱称为“吊睛白额锦毛大虫”。这只老虎特立独行,悲愤而又绝望,濒临灭绝,但“它要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我对世界的看法比较绝望
记:你的小说,长篇也好,短篇也好,无论是写军旅生活还是农村,往往都有非常极端的矛盾冲突。是不是可以说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比较悲观一些?
阎:我想每个作家都会对世界有不同的认识。有的是很温情的、很抒情很斯文的,有的是比较灰暗绝望的。实事求是地讲,大家在一起谈笑可以,但我对世界的看法的确是比较绝望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关系中那种很灰暗、很奸诈、尔虞我诈,至少超出一般人的理解。再比如人与金钱的关系。不管多么伟大的人,多么渺小的人,都逃不过这么一个劫难。你看那些高官,他们为什么过不了这一关?那些普通百姓,很善良,也很卑微,他们也过不了这一关。我觉得在金钱面前,人性是一样的。
再说作家,也是这样。一个作家,只要写好你的作品就行了。说起来容易,可是只要给他一点点权力,他就会放弃写作,去追求权力。包括我在内,你今天没有权力,也可以靠写作活着,但一旦碰见金钱权力,也过不了这一关。
记:也许阎先生对世界有比较透彻的理解。但是那些美好的事物也是很真实的。
阎:我承认世界上是有美好的东西。人们生活在一起,美好的事物是有的。也不能要求每一个作家都像我阎连科那样认识世界啊。
我觉得我们现在不缺少关心世俗生活的作家,可能是缺乏另一类作家。比如对人性深刻地探讨,对社会敢于表达不同的见解,对我们的历史敢于重新去回顾、去反思。说白了,真正敢于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的作家,这是很难得的。
在文学上我不低头也不弯腰
记:你也承认,你的作品对你本人是一种伤害。也有可能,你的作品会对读者造成一些伤害,或者说冒犯。
阎:不会。只要一个读者被这样的小说吸引了,读下去了,我觉得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营养,不存在冒犯。
记:你理想中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阎:虽然我表达了对人的痛惜,但我认为这些不是我考虑的。我考虑的是在人们中间我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别人是什么样的。我希望我在做人上做得好一些,用我经常跟人说的笑话那样:“得了颈椎病的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不能低头。”而且我腰椎也不好,不能弯腰。我的身体不允许我那样子。在文学上,我也要这样去做,不低头,不弯腰。
记:作家也是普通人,无论情感还是思想也都是需要找出口的。那么你怎么处理呢?
阎:我觉得写作本身就是我的出口。不管怎么样,你写了一个小说,你的情绪会相对平和一点。
记:我记得王安忆曾经评价你的小说,说很多作家的技巧是没话说的,但是情感上却不充沛,而你的小说在这方面很好。从你的角度看她的评价准确吗?
阎:其实国内写小说写得好的还很多。王安忆的《长恨歌》就非常好,像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也是非常好,都很触动我。我觉得好的小说有的是人物塑造得好,有的是故事讲得精彩,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文学要表达一种真挚的感情。可能我在写作中是真心的,这一点我是做到的。
我认为,现在中国当代文学处在比较好的时期。作家能够把握到这个时代发展的大致脉络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各得其所。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能否一直保持这种刺痛心灵的锐气。
记:就是说你对现实生活的敏感度。
阎:对。这是我最关心的。就是说,在我讲一个故事时,如何能够防止出现一种自我审查的心态,这个能写,那个不能写。我之前的写作,包括《丁庄梦》都是一种自我审查的结果。我要坚持几点,第一是不考虑出版的问题,第二是不考虑读者的问题。说开了,就是一切按照我的真实想法表达。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妥协,也有些顾忌,但绝对不能超出我的良知范围。
在中国这个环境中不可能完全做到没有限制地写作。谁不需要妥协?关键是不能超过那个良知的度。
来自土地的东西最有生命力
记:在你的写作中,什么对你的影响最大?
阎:每个阶段不一样。在这几年,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是民间故事。
记:为什么是民间故事呢?
阎:我给你讲个事情吧。去年的四月份,我有一个八十岁的大伯去世了,我回老家奔丧。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非常奇异的事情,诡异得超过人的想象。我这个大伯有个孩子,20年前就死了。这次我大伯去世,家里人就要把他的儿子从坟里迁出来,迁去和大伯一起葬进祖坟。为此按我们河南的习惯,要给这个死了的孩子配阴婚。就跟当地的一个溺死了的女孩子配了婚。按照习俗,这毕竟是一个喜事。四月份,一场鹅毛大雪,那应该是河南当年最后一场大雪。这倒没什么,六月份也可能下雪的。奇怪的是,大雪铺天盖地,忽然飞来了无数的黄色的小蝴蝶,落在我大伯的棺木上。在起我大伯的儿子的棺木时,也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就觉得,这些奇异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可能胜过读十本好书。听是没用的,轻易就可以听到这么一个故事。可是一旦你亲眼目睹了这些事情后,你会对小说的真实产生一种探讨的想法。我们所说的小说的真实,可能在现实之中,也可能不在现实之中。
我更坚信,来自土地的东西可能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关键在于,这个故事,这个土地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河南老家生活过,我的亲友们现在还在那里生活,我想我的写作是有根的。我会在这条路上,不管任何人的批评,一直走下去。
记:现在文学创作中也有一些问题。比如说,有的作家曾经创作出了相当有分量的,甚至是极高水平的小说,为什么在几年后或者十年后,会写出质量很不尽如人意,乃至让人大失所望的作品。
阎:每个好作家的作品都不会部部完美,必然也会有失败之作或失败之处。我觉得看一个作家不要看一部作品,应该看他稍长时期的作品。
一个写了失败之作的作家会好好总结,意识得到自己失败在哪里。真正一部好的作品是经得住冷落,也经得起炒作的。一部作品写得好,媒体怎么帮忙都不过分。但一部作品不好,不是媒体炒作过度,而是它本身经不起炒作。一个作家的作品要经得起各种折腾。文/特约记者西闪
手记
“比金庸好,比老舍差”
和阎连科联系上不容易,可是一旦通上了话,他倒很爽快。电话那头,他用一口浓重的河南话跟我说:“哎呀,今天不行,我得去趟医院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颈椎病犯了,“头晕”。
第二天见面,我觉得阎连科挺健康的,虽然背好像有点弓,但身板很结实,脸色也不错。他解释说:“嗨,现在身子骨比起当兵那时候差远了。”
在谈论起创作时,阎连科说起了他的个人生活。他对于现实的困惑与某种天真形成了很大的反差,这种反差似乎成为了他作品的鲜明特色。他谈到自己写作中的矛盾,也谈到河南老家人们的生存状况,还谈到了他在现实中与人的矛盾。他谈得很老实,很沉着。
他的儿子读了《受活》之后,给出的评价是“比金庸好,比老舍还差一点点。”他自己很认可儿子的评价,他说比老舍差一点点,那就是离老舍的水平不远了。像这么天真坦诚的话,恐怕有些人会不以为然吧?他就是这么一个实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