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樯:我摆脱了对自己的追逐
文/余度
3月,电影《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下文中简称《姨妈》)登陆各大院线,除了“导演许鞍华、主演斯琴高娃、周润发”惹人眼外,还有“编剧李樯”四字使人一睹《姨妈》为快。
李樯,这个名字是伴随着电影《孔雀》为人所知的。《孔雀》是他作为编剧的第一部电影作品,第一次,便荣膺了柏林电影节银熊奖。
《姨妈》放映后,观众的反应几乎呈两面倒的局面:叫好的,认为他坚持了原来的文艺片路线,保持了应有的水准;不叫好的,质疑《姨妈》一片的真实性,认为那是一个不成功的电影。对此,李樯觉得争议是正常的,“一个作品脱离作者之后成了一个公共建筑,所有人都可以进入。”
“我是生活爱好者,将来写作会越来越不自我”
与《孔雀》、《姨妈》里主人公的坎坷命运相似,李樯的人生之路也曾颇为不顺,曾为京漂一族,在坚持理想与放弃理想之间挣扎过,坚持过。
说起人生,李樯觉得那就是一个很自然的过程,无论大悲大喜,无论平平淡淡,各种况味都是相似的。
《孔雀》成功后,许多导演都希望跟他合作。许鞍华飞来北京,与李樯讨论剧本。讨论了几个题材,许鞍华对“姨妈”的故事最感兴趣,李樯便动手写剧本。三个多月完成了。许鞍华去找周润发出演,看完剧本后,周润发跟许鞍华说,不要改动剧本,就这么一个条件。
《姨妈》讲述的是一个“不后现代”的故事。虽然,电影名叫《姨妈的后现代生活》,李樯所做的却是解构“后现代”:即使到了“后现代”社会,人的情感遭遇、人的内心生活在时间变化中都没有改变。
女主人公叶如棠年过半百,知识女性,生活在大都市上海,孤独而有尊严,经济意识强而又在爱情面前像小姑娘一样天真,因周润发扮演的潘知常失掉所有的积蓄;她出于同情,帮助农民工金永花,在知道金永花撞汽车讹人钱后拒绝了与她的交往;当远在东北的女儿将她痛骂后,她舍弃了大都市上海回到了东北,过起了菜场小贩的日子。姨妈始终根据自己的内心感受而做着不同的选择。
《姨妈》里除了叶如棠与潘知常外,疤脸女孩菲菲、农民工金永花等众多小人物都非常不“后现代”地生活着,饱含生活的艰难与内心的情感,带着略微的嘲讽与更多的悲悯。
想像中,写作者的生活都会脱离日常生活,李樯却不是。他觉得,写作并没有使他和日常生活区别开来。“我是生活爱好者。现在的心情越来越平静,写作将来会越来越不自我。”关注他人是他写作的重点。
尴尬性:没有处于人生最舒服的姿势上
电影面世后,影评人与网友在论坛上纷纷发言:“无限苍凉”、“我们都是姨妈”、“这就是我们身处的时代;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稍稍地不合时宜”……也有人说:“你写的上海人不真实”、“你怎么把东北人写成那样!”
对于后者,李樯说:“剧中人物的地域是虚构的,有可能是上海东北,也有可能是别的城市。我想表现的是剧中人物的心灵。地域并不重要。”
对于“有那么一点稍稍地不合时宜”,他说,“时代变化太快了,人们一下子适应不了,却又必须适应这改变,就像宠物,不断更换主人,一时茫然无措。这茫然无措便是心灵的感受之一。”
心灵是他写作的着眼点。写作使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把人们的故事娓娓道来,使人共鸣。对于很多人认为《姨妈》太过悲伤,他觉得,“电影有两种,给人慰藉的与促人深入内心真实境地的,前者使人观影时愉快,但他们走出电影院后还会面对生活的种种不快,而后者使人们走出电影院后会感到安慰,比如他们看完姨妈一片后或许会想:我比姨妈的生活好得多呢。”
两年前,笔者在电影院里看《孔雀》,身边有不相识的女孩埋头哭泣,而《姨妈》让很多人先笑后难受得哭不出来。那哭不出来的感受是什么呢?无法表达的却又卡在心坎里的东西吧。《姨妈》说出了人生的患难、惨淡与无奈。
“如果说《孔雀》是一次祭奠,那么《姨妈》更具伤痛。”李樯说,“《姨妈》其实反映了很多人的生活状态。很多人都面临的尴尬性。人生处境的尴尬,人生很多时候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人多半的时光是生活在尴尬中,而不是喜剧或悲剧中。不诗意、不悲壮、不荒诞,只是尴尬。青春期的人没有什么值得反叛的,这个社会什么物质都有了,没有什么可以反叛的,他们觉得无聊;三十多岁的人,物质如此发达,什么都吃过,什么都喝过,但又如此大的生活压力,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还要继续努力生活下去;农村人呢,什么都见过了,依旧该种地就种地,该进城打工就打工。这些人都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处境,没有处在人生最舒服的姿势上。”
似乎,尊重自己,只有面对自己真实的生活处境,即使是尴尬,也需直面。
李樯觉得所有人都是生活的经历者,无论地位的高低,人的精神都是同等的,都有追求的权利,都需要承受失落的痛楚。从这个意义上讲,物质越来越好的今天,每个人更有追求更好精神状态的可能:或调整心态,或调整人生目标,平衡以至平和。
从《孔雀》到《姨妈》,从失恋者到热恋者
不写剧本时,李樯大多是毫无目的地在家里呆着,看书、听音乐,思考。最近,他戒了烟,他称香烟束缚了他,以前写作时找不到烟就很难受,这样似乎人被烟控制了,就下决心戒了。戒了几个月,再也没有抽,很自由的感觉。
这“自由”里透出自我的味道。说到他最喜欢的作家与导演,他说:“我喜欢的小说与电影都是那种饱含人性的作品。最喜欢的作家是托尔斯泰,博尔赫斯,卡佛,博尔赫斯的小说里最喜欢的是《第三者》,博尔赫斯是冥想者,但在《第三者》中他有了人间烟火气;特别喜欢费里尼的早期电影、拍《东京物语》、《晚春》的导演小津安二郎,还有拍《浮云》的导演成濑四喜男;剧作家中最喜欢的是田纳西?威廉斯。任何作家都是感情与理性平衡的很好的人。没有什么特别感性或理性的人。”
记者:“你希望成为威廉斯那样的大剧作家?”
李樯:“我没有把写作当成人生毕业的事业什么的。顺其自然地写,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了。如果一定要怎样怎样的话,就会不堪重负,就宁可过平庸的生活,活得幸福。幸福就是良心安稳,坦然地面对过往的人世。”
记者:“写《孔雀》的你与写《姨妈》的你有了什么变化?”
李樯:“写《孔雀》时,自我抱负、自我成全,自我认定的心态更多一些。当时与生活有些隔绝;写《姨妈》时,我与生活水乳交融。前者,像一个与生活失恋的人;后者,像一个与生活热恋的人。从《孔雀》到《姨妈》,我摆脱了我自己对自己的追逐。”
“摆脱了对自己的追逐”的李樯看上去的确不偏执、不悲观,散淡的气息似乎在说“我的作品与我是两个人”,这散淡的气息里有些许冷静、些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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