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居8号：《饭局》

    我对饭局早已无比厌恶，但常常不得不去参加。有时因为是有一点交情的熟人或朋友，人家看得起我，如果不去，就很伤面子，严重了甚至会交恶。有时因为对方是有点地位的人，人家赏脸，就更不敢不去，如果不去，肯定就得罪了人，后果当然很严重。更多的时候，出于工作需要，没完没了的应酬，如果不参加，工作会受影响，时间长了，说不准饭碗都保不住了。怎么办？活在熟人社会，身为小民，光躲不是办法，有的饭局真是不去不行。这样下来，一年之中，有很多的时间就耗费进去。耗费也就耗费了，平头百姓的时间也不值钱，关键是耗费得了无生趣，只是活受罪。

    这还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有一天发现，我欠下了很多饭局人情——别人请了我，我却没有回请。攒得多了，觉得自己像个蹭饭的虫子，总是混吃混喝，甚至人品都有问题。想到这一点，感到难过又悲哀。

    但我知道，这个世上，有人喜欢饭局，有人把饭局吃得八面玲珑，如鱼得水。设一个饭局，叫一帮有头有脸的人，不但风光，而且是地位的体现，有档次的饭局还有高人一等的成就感呢！吃饭当然次要，联络才是主要的，一个饭局，差不多就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就是一棵树下一群猢狲的游戏。因为一起吃了饭，就有了相互的认同，就有了互相办事的潜在基础，甚至，还会成为称兄道弟的所谓朋友。

    我讨厌饭局，是因为我酒量小，不太会说场面上的话，尤其不喜欢饭局的等级和乱哄哄的热闹，也讨厌推杯换盏中的虚情假意，虚与委蛇的客套，更厌恶觥筹交错后的狼藉满桌满地。我讨厌饭局，更是因为饭局中的江湖，丑恶的交易，利益的暗算，以及对时间的践踏。每次参加饭局，我都像傻子一样戳在座位上，一点一点熬时间，坐得腰酸背痛，目光呆滞，血流不畅，痛苦不堪。可是，活在这个世上，怎么可能逃得脱饭局呢？

    熟人得在饭桌上认识。不认识行吗？没有熟人，就几乎什么事情都办不了，可是，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没事要办？哪一件事少得了熟人帮忙？

    感情得在饭桌上联络。熟人要是时间长了不联系，也就只是认识的人，甚至用不了多久连名字都想不起来。那就得多见面，加深印象；印象深了还不够，要加深感情。感情怎么加深？吃饭！于是有了源源不断的饭局。要是喝一场大酒，并且没喝到反目，那一定会加深感情。

    事情得在饭桌上摆平。谁不会遇到麻烦事，遇到了怎么办？吃饭！饭桌上，饭吃好了，酒喝足了，干戈多半就会化成玉帛。求人办事也得先吃饭，腰弯了，脸笑了，酒端了，好话说尽了，把自己作践到位了，事情差不多也就有了眉目。

    工作得在饭桌上进行。上边来了人检查工作，外面来了人交流参观，住在你的地盘上了，你说怎么办，得吃饭吧？于是作陪，陪笑脸，陪废话，也是工作呢！如果来了领导，不光要陪吃饭，关键还要在饭桌上低三下四，饭桌上都表现不好，工作会表现好吗？

    唉，人活在世上，怎么离得开饭局呢！一个人饭局少了，可能是混得很狼狈，可能活得很艰难，甚至可能会被认为人生都很失败呢！

    可是也有我喜欢的饭局，但最好不要说成是饭局，就是一起聚餐。两三个无话不说的朋友，三五盘农家小菜，一两壶佳酿，海阔天空谈天论地一番，讲段子说女人老男人意淫纵情一番，也是酒足，也是饭饱，却是真心的愉快。我也喜欢家人一起的小聚，说说家事，聊聊家常，叙叙亲情，饭也就吃得有滋有味。还有一种吃饭也不错，老同学多年不见，遇到了一起，遥想当年，回忆往事，仿佛又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当年的青春。想象中还有一种吃饭应该也有滋味：桌上有一两个秀色的美女，人见人爱，你只能想入非非却不能造次，一番酒饭之后，男人酩酊女人微醺，看男人百般骚情，看女人风情万种，却都能发乎情而止于礼，都能在悬崖把马勒住。可是，哪有这样的饭呢？

    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饭局，并且那么普遍而重要。最早也许源于饥饿——有人请去犒劳，自然算是天大的恩情。可是，现在谁还稀罕哪怕是山珍海味的一顿饭呢？人人都知道，吃饭满足的是器官，是低层次的，可是同时也知道，高级的人也重视饭局不是吗？国宴我没见过，却不也是一个饭局吗？这个扯得有点远了，就普罗大众而言，凡局者，总觉得不怎么美好，好像有人设了一个局，怎么会是好事呢？饭局既然也是一个局，当然就谈不上什么美好。可是，谁想做局外人呢？可见，饭局一定还会强大地存在下去。

    我所能做的，只是减法，一减再减！我不想认识那么多人，也没有太多的事要办，如果老婆孩子不骂我窝囊，别人嘲笑，我觉得也无所谓。但愿还没到退休，我就能时时回家，洗菜淘米当助手，而且偶尔露一手，我想我一定吃得很香很舒坦；洗锅的事虽然不太喜欢，但我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