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年夜
安静,比平时都安静。出奇地安静,意外地安静。
人多半都走了,车子也多半走了。广场舞的音乐停了,院子里的小饭馆、小商店也全都关门。往常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不见了,连往常炒菜做饭的气味都闻不见了。每一栋楼,只有一两家亮着灯,像是值班者;广场上,马路上,都不见人,偶尔出现一个,还会吓一跳,像个游魂。整个小区空空荡荡,静静悄悄,甚至有点冷冷清清。
这是大年初一的晚上。要不是亮着的红灯笼提醒,谁会想到这是过年呢?要不是楼檐上写着“欢度春节”的标语,谁会想到这是过节呢?红灯笼看上去红彤彤热烈,却又像多愁的少妇一样内心寂寞;那标语上的“欢度”看着更有点言不由衷,强作欢颜,甚至有点欲盖弥彰。
那些漫天绽放的礼花呢?那些此起彼伏的炮竹声呢?那些人流如织的喧嚣呢?
好像一场失恋。
好像一个人洗尽浮华。
终于,我看见两个小孩儿在放炮竹,他们每放响一个,整栋楼楼道的灯就被一齐点亮,但转瞬,又归于黑暗。这是我仅见的两个放炮小鬼,不知道现在的孩子,为什么对放炮没有兴趣?大概自从有了电子游戏,孩子们就没有了寂寞。放炮,在多数孩子看来,要么噼里啪啦,聒噪;要么一声、一声,单调。爆竹声声辞旧岁,爆竹一声一岁除,有这种情怀的人大概已经很老了,在孩子看来,不光是老,简直可以作古了。一年一度,对联还在贴,却早成为庸俗不堪的印刷品了;红灯笼还在挂,却一年比一年少,且制作粗糙;烟花炮竹还有人在燃放,却越来越被禁止,越来越没人喜欢了。大家在集“福”字,在抢“红包”,在手机上“欢度”。男孩子兴奋的,不是放了多少只炮,而是打了多少游戏;女孩子兴奋的,不是包了多少颗饺子,而是抢到多少钱红包。若干年后,春节,还会剩下什么?
这大概是我经历的最冷清的大年了。每年都这么过,也许未免凄清,但偶尔过这么一年,却未尝不好。逃离了雾霾,逃离了烟花爆竹的乌烟瘴气,逃离了车塞人挤的喧嚣,逃离了商业的人欲熏熏,到小镇上过这样一个清静的年,不也别有风味而令人难忘吗?孩子在网游,老婆在煲韩剧,我在写无关痛痒的文字,各自相安,不也是岁月静好吗?
也许,真正的年在乡下。对联,灯笼,鞭炮,红了千家万户,响遍大地村庄,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丰盛的茶饭,飘香的美酒,久远的习俗,久别的团聚,在走街串巷中,在走亲访友里,在锣鼓唢呐声里,在秧歌戏曲中,在一代代相传的血脉里。一年的丰收喜上眉梢,又一年的好光景就要拉开序幕。春节,本是农业的庆典,农民的节日,城市里如果有,那也只是乡愁,三代以前,谁不是农民?农业社会几千年的中国,诞生了春节,要想有意思,就到乡下过年吧,万家灯火里的春节,一颗不变的中国心。
春节过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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