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读偶寄（下）

 

 

11、泰勒斯：仰望星空

 

泰勒斯执着于观察天体运动，有一天，他在仰头看天时不小心掉到了水坑里，弄得狼狈不堪。正在这时，一个叫色雷斯的美女经过，看到泰勒斯的狼狈相，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泰勒斯先生，你知道天上发生的事情，却看不到脚底下的东西。”

 

谁第一次抬起头颅

看见了深邃的苍穹

也许匍匐的身体由此站立

甚至也许，由此成人

 

把思想放飞成满天繁星

一根苇草，也会因为仰望

而染成金黄

 

人的身体里，要不是

藏着一根通往伊甸的导体

凭什么穿上蔽体的衣衫

在被世俗嘲笑的泥塘里

是仰望，捍卫了高贵和尊严

 

而雾霭沉沉

高楼和人心堆积成壁垒

在防盗门和近视镜中

小心翼翼地躲开

门前的水坑

一整天挂在电脑的网上

费力地做一只精明的蜘蛛

 

谁还在抬头看南飞的大雁

演变成人

谁还在无边落木中登高

念天地之悠悠

 

匍匐下来

眼里只剩下

一个唯恐自己失足的

水塘

 

12、赫拉克利特：牛粪之热

 

赫拉克利特说：最美丽的猴子和人类比较也是丑陋的，最智慧的人和神比较像一只猴子。他病后，觉得医生不懂哲学，决定用自己的哲学思想治疗，于是藏到一个牛棚里，在身体上堆积大量牛粪，希望以牛粪发酵的热量疗疾，但无济而亡。

 

这世上，又有谁能两次踏进

同一条河流

人，不过像一只猴子

一堆牛粪，稀薄如人间的热量

怎么会成为救命的火

 

只有孩子，离神最近

手中的骰子，秘笈还是暗示

只惜一步步掉进游戏

最后不知游戏

一切皆谜

 

逝水！

我的一只脚在尘世里淹没得太深

另一只也无力自拔

只把一双掠过风声的鞋子

扔进人生的空地

 

我凭什么就相信了

空地上的一行脚印

生了根

一团火，穿过了空地

不灭，延伸

 

13、芝诺：追不上乌龟

 

有一次，芝诺对他的老师巴门尼德说：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巴诧异，阿基里斯可是荷马史诗中跑得最快的人呀。芝诺于是饶有兴致地讲起：如果乌龟爬了一段距离AB后，阿基里斯从A点出发，而乌龟从B点出发，那么，他要追上乌龟，必须先跑完AB距离，此间乌龟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到C点；他要追上乌龟，又须跑完BC距离，而此间乌龟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如此往复，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落叶赶不上秋风的速度

一朵雪，会在早春的路上迷失

时间会老，天若有情

被切割的，只是碎了的记忆

 

哪一段，真正属于自己？

奔跑，比不过一只乌龟的老谋深算

当额头布满一刀一刀的切痕

有几多，可堪回首？

 

中了巫术，总想得到自己的一份

生命岂能一分再分

在路上，守住内心

守住一种慢的坚定

 

对于时间，注定没有胜算

不为超越奔跑

只为沿途的风景

属于自己的不是被切割的一份

是整个的生

不经意超越的

不是生活预设的乌龟

而是一颗越来越丰盈的

心灵

 

14、苏格拉底：廊柱导线

 

据说，苏格拉底外貌奇丑：又圆又宽的脸、扁平的鼻子、凸出的眼睛、肥厚的嘴唇，挺着一个大肚子，像个未进化野人。他经常穿着一身褴褛的旧衣服，光着脚在广场和来往的人辩论。他似乎不知冷热饥饱，每日就是出神地思考。有一次，他和亚里士托姆去赴一位贵族的宴会，刚开始两人还有说有笑，但不久苏格拉底就不吭声了。亚里士托姆以为他又在想什么问题，但到主人家时，才知早不见人影。于是派人去找，发现他原来就在邻居家的廊柱下，像个雕像，站着一动不动。

 

对自己，我们又知道多少

总有一枚硕果，落进大地

在每一个波澜不惊的日子

 

一棵旷野里的树

屏蔽不掉鸟叫的杂音

却会选择在深夜里站立

直到最后被伐倒

 

大地上散落的灯盏

谁在把它悄然收起又点亮另外的一盏

谁在安排这样的交接

提升荒原

把它带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太阳有时会把种子投进一个虫子的尾巴

一颗心灵，却总是面对沧海

无处可寄

街道上，那些四处被驱赶的流浪者

谁看见了你眼里迸射的光芒

对于西装革履的人

我越来越起了恶心

 

小小的廊柱，可以是天地的导线

爱智慧，会换来一杯红色摇曳的鸩

生前生后或渺如今生

哪一场，更像是值得一去的赴宴？

 

15、德谟克利特：体内的眼

 

据说，德谟克利特晚年时，将自己的两只眼睛弄瞎。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德谟克利特平静地回答：“为了看得更清楚！”

 

比原子更小，隐匿得更深

世界的秘密

在静默的瞎里

 

上帝在开启一扇门时

会关闭另一扇门

在黑暗里，更能看清光亮

在低处，才看得更高

 

被安放在身体里的

那个隐形的器物

是让人留恋声色，快乐成灰

还是试探谁能拨开纷扰

用一生寻找

 

来也渺渺，去亦茫茫

一个盲者

知道用睫毛和世界联通

一个百般娇惯身体的人

不会看到自己的内心

 

一阵风，打着快乐的口哨

或者一声叹息

掠过木然的、行色匆匆的人群

 

而总有人

在无边的暗里

打开了隐形的器物

擦亮了自己体内的眼睛

 

16、柏拉图：洞壁的皮影戏

 

柏拉图讲过的一个故事：在一个洞穴里，有一群被锁链锁住的囚徒，他们不能自如动弹、环顾四周，只能面壁看到眼前的图像。在他们背后，有一堆火，火与人之间有一堵矮墙，墙后有人拿着各种雕像沿矮墙走来走去，火光将雕像投影在洞壁上，成为囚徒唯一能看到的事物。囚徒一生所见，只是一幕皮影戏，可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绝对真实的事物。但有个囚徒挣脱了锁链，转过身来第一次看到了火光，随后他爬出洞口，第一次见到了阳光。这个自由了的囚徒，怜悯他的同胞，便再度回到洞穴，试图把他们全部解放。但没有人相信他描述的外面的真实世界，甚至嘲笑他无事生非，弄坏了自己的眼睛。

 

没有人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却还在嘲笑井底之蛙

在哪里可以踞守一方净水

天空，不会比井蛙的澄澈

 

对于世界，谁看到的更多

看到了真象？

谁又不是宿命地住在洞穴

而成为夜郎？

 

人啊，当我在旷野里走

当我举头望见寒光闪闪的星汉

我的影子

我的单薄的衣衫

 

生活的沉重锁链

不是所有人都有爬出洞穴的幸运

或者蓦然回首，看到生命的火光

 

做不了第一百零一个盗火者

就含着泪水，爱这个黑暗的洞穴

戴着镣铐舞蹈，也低下头

不断唤醒自己胸中沉睡的黎明

 

人啊，从猿到今天

是不是还不算太远

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洞穴的出口

是另一个更大的洞穴

 

那么，让我学会低下头

把一个高高在上，万能的主

默念

 

17、第欧根尼：阳光木桶

 

第欧根尼喜欢住在一个木桶里晒太阳、看星星、思考问题。有一次白天，他打着灯笼在城里转悠，别人奇怪，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在找人！”还有一次，亚历山大巡游至科林斯，遇见正躺着晒太阳的第欧根尼。这位世界之王上前自我介绍：“我是亚历山大。”第欧根尼依然躺着，也不紧不慢：“我是第欧根尼。”大帝问：“我有什么可为先生效劳的吗？”第欧根尼说：“那就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用一只木桶煮饭

还是打捞星星？

 

我羞于一只灯笼的照耀

在人群中迷失

仿佛已是很久的事情

 

一串车在警笛的牵引下风驰电掣般驰过

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城市的边沿

为一套更宽敞的居所

一顶虚无的毡帽

不知不觉已埋首了许多年

 

为什么总是滋长不息

一只蚂蚁，也气喘吁吁

举着比自己体重的日子

亚历山大的影子

不是轻易能挪开

 

如果不能悠然地居于一只木桶

就像一只蜜蜂

把家搬在向阳的地方

劳碌地瘦了影子

却守着一个小屋和

一滴生活的蜜

 

18、亚里士多德：面包美丽

 

有一天，柏拉图写作到深夜，饥肠辘辘，便唤亚里士多德去买个面包。不一会儿，亚里士多德两手空空回来：“老师，外面有甜面包，有酸面包，没有光是面包的面包。”柏拉图说：“就买酸面包。”不一会儿，又见他两手空空回来：“老师，有方的酸面包，有圆的酸面包，没有光是酸面包的酸面包。”柏拉图笑着说：“那就买方的酸面包。”过了一会儿，亚里士多德仍然是两手空空返回：“老师，有方的大的酸面包，有方的小的酸面包，没有光是方的酸面包。”柏拉图说：“那就买个方的大的酸面包！”又过了一会，他依然两手空空：“老师，外面有……”

 

到底活着为了获得面包

还是获得面包为了活着

在黑暗的洞穴里劳碌的工作者

什么点亮了你内心的灯

 

蚂蚁，黑瘦下去的身子

在风中扛起金黄的粮

坐穿牢狱失明的蝉

披着阳光歌唱

夜色，沉重或轻

被乌鸦驮起却沉默

 

北斗星在屋顶闪烁

珍爱背脊的剪影

一支鹅毛笔

擦亮朝露跳跃的黎明

 

一块多变的面包

是我今生的倦容

也是我在夜色中不断想起的

美丽的饥饿

 

19、伊壁鸠鲁：丢失的花园

 

伊壁鸠鲁在雅典买了一座花园，在园子里讲授哲学。据说，在花园的入口处有一块告示牌写着：“陌生人，你将在此过着舒适的生活。在这里享乐乃是至善之事。”有一天，有人问他：究竟什么是快乐？伊壁鸠鲁答道：“快乐就是身体无痛苦和灵魂无纷扰。”

 

追随一只越过原野的鹿

倏忽一闪的身影

梅花的热，梅花的冷

心开五瓣,怎样自如合拢

又怎样提着身体获得了轻

 

追随一尾碧水中的鱼

稍纵即逝的波痕

身无双翼，柔软还是低头

一串无声的吐纳

似在若无若有中

 

那弯弧线

必是心跳的振幅

那影子

该是灵魂的投射

 

快乐如风

一团隐形的火

如何在燃烧中不被吹灭

变得安静

 

在孩子时，曾有座花园

哪一个傍晚，手绢

不经意丢失

后来的一生

都在寻找

 

20、奥古斯丁：向园而泣

 

在米兰的一座花园里，奥古斯丁带着难掩的忧伤和痛苦，默默地走到一棵无花果树下，躺了下来。他流泪呼喊：“主啊，还要多少时候？明天吗？又是明天！为何不是此时此刻结束我的罪恶？”他的哭声，在空旷的花园里回荡。忽然，从邻近一间屋子里传来一个孩子的轻唱：“拿起来，读吧！”这是儿时常唱的歌曲。顿时，他的脸上呈现一种异常兴奋的表情，他触电似的站起来，冲到刚才坐的椅子边，拿起刚才放在那里的《圣经》……

 

以正人君子的名义

在人群里行尸走肉

生活，已教唆我

波澜不惊

 

阳光穿透一枚通体金黄的树叶

却给我留下一截影子

我的身体里积攒了多少黑暗

随着秋天加深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偷梨喂猪

也喂养日渐长大的欲望

在尘世里，丢失得太深

 

哪一句童谣的导火索

能点燃我内心的风暴

哪一座园子里的树

是我的菩提

 

在人间，我形影相吊

在哪里能找到一个花园的入口

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