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谜

——奥古斯丁：时间是什么

    我们多半会认为，时间是一个冷面无情、心狠手辣的家伙。它不动声色地把我们青春的容颜一寸一寸毁灭，它像死亡派来的监工匠一样如影随形，驱之不去，毫不留情地把我们一无例外地一步一步带进万劫不复的墓坑。尽管这样说有点昧心——它不也曾让我们春风满面、花前月下？洞房花烛、金榜题名？然而，我们还是不能原谅，因为我们一点都不情愿老，不情愿被它不容商量地驱赶着去我们根本不情愿去的地方。但人多半也犯糊涂，对于行凶的坏人，要想尽一切办法缉拿归案；对于埋葬所有人的时间，却连它的面孔都不曾知道，甚至连想知道的兴趣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洒不尽的唉声叹气、垂头丧气。

    所幸，还有一个人不是这样，他费尽心思想揭起时间的盖头，看一看它到底是什么？

    时间从哪里来？奥古斯丁认为，上帝是永恒的，没有每天，只有今天，今天即是永恒，时间就是永恒上帝创造的。上帝说“我今日生你”，便创造了一切时间。但是，如果时间是上帝创造的，那么在创造时间之前的那时候是什么？奥古斯丁说，上帝在一切时间之前，上帝的时间无来无往、没有穷尽，所以就没有“那时候”。这在中国人来看近乎扯淡，但中国人的答案又高明到哪里呢？尽管我也不相信时间是上帝创造的，但我更不相信是那个像张飞一样拿着斧头劈开天地的盘古造的，他那么鲁莽，造个大刀阔斧我信，造时间这种细活它干不了。那么，毋宁说，关于时间的来源，跟宇宙一样超出了人的思维，只能是一种“信仰”。

    那么，时间存在吗？奥古斯丁是这么想的：凡是存在，一定在时间中，否则就不存在。既然过去已经不在，将来尚未来到，那么就不存在过去和将来这两个时间。而现在如果永久是现在，便成为永恒，没有时间。现在所以成为时间，由于走向过去。如此，怎能说现在存在呢？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连奥古斯丁也感慨：“没有人问我，我倒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清楚，便茫然不解了”。反正，我脑仁疼。

    再看看，有永恒的时间吗？上帝既然是永恒的，它创造的时间就应当也是永恒的，因为找不到起点、终点和边际。但是，我们分明感到时间是流逝的、“逝者如斯”，一去不返。况且，没有变化，哪有时间可言？但如果是“永恒”，就意味着不变，因此就不应该有永恒的时间。我们能把握的只是“变”，在这意义上，看到时间。对于“永恒”，就像我们说“我的爱永恒不变”一样，那只是我们的信心。

    还有，时间有长短吗？在我们的概念中，这好像不是问题。三年和五载不是时间的长度吗？和美女聊天时间短、蹲班房时间长不是吗？但稍微一思考，又有了问题：上面说了，将来和过去的时间都不存在，没有存在，何以有长短？现在就更不用说了，转瞬即逝，而瞬间和点是没有长度的。换一种说法，如果时间有长度，就包含了未来、现在、过去，就又回到刚才的推论了。因此上，时间没有长度！

    一切时间只能是“现在”。譬如童年已经过去，属于不存在的过去的时间，但在我们讲述时，浮现于现在的回忆中；对于预见的将来，也不是指尚未存在的将来事物，只是看到了可能存在的原因和征兆，对于“看到”的人而言，也只是看到了现在——目前存在的概念。

    经过一番推论，奥古斯丁得出结论：将来和过去并不存在，把时间分为过去、现在、未来是不确当的；时间分为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将来的现在，比较确当；时间存在我们心中，即是我们的观念而已；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觉，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

    时间是巨大的迷宫，只有入口，没有出口。当这样费劲脑筋周折一番也不无益处。至少，我再不相信“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而去炼丹、把自己搞得像个蠢材一样，也不学唐太宗鬼迷心窍地服印度人的矿物质而死得不明不白。可能还会像孔子一样浩叹逝者如斯，像张若虚一样叩问“江畔何人处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像陈子昂一样感念“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更可能像庄周一样梦碟，像李白一样“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像苏东坡一样纵一苇之所如，“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既然时间的本质是现在，为什么不尽力把每一个“现在”弄得尽量好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