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不忘愚蠢

——伊拉斯谟：愚蠢使人幸福

    每个人都追求幸福，但我敢断定，没有人愿意相信，愚蠢会使人幸福。如果要说街上那个披头散发、满脸堆笑、衣服褴褛、提着棒子、四海为家的傻子是幸福的，这不是有点欺负人吗？特别是，我们感觉过得幸福，原来因为我们是一群傻逼！这么说不是找死吗？

    但是，就是有这么一个哲学家，他就是一本正经地这么想、这么认为，你可以因为自己感到幸福而恼羞成怒地把他毙了，不然，你即便是提上一百张嘴，也未必能反驳了他。当然，他说的“愚蠢”，含义要更宽泛一些，与智商不足、脑子缺弦不完全是一回事。

    在伊拉斯谟看来，“整个世界的运行过程不过是一场愚人扮演的永不停息的闹剧。在这里，所有的演员都是同样的愚蠢和疯狂。”能够理解，既然人人追求幸福，而又是愚蠢使人幸福，愚人的闹剧自然要永不停息地上演。但我们要问，愚蠢怎么会使人幸福呢？

    一般人会认为是良好的友情、爱情、亲情使人幸福。当然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会让人幸福无比，但金榜题名的幸福毕竟归少数幸运的人，而洞房花烛的艳福也可以算在爱情之内。

    如此，先说说友情。是的，真正的友谊是一切事物中最为可贵的，“它给人的温暖如太阳一样”。但是，当“朋友之间彼此互相褒奖奉承，对对方的缺点都假装视而不见，把对方的缺点和错误说成是高尚的品德和值得称颂的东西，这样的人同傻瓜难道不是一步之遥吗？”得承认，朋友之间多赏识和赞美，倘不是如此，怎么会是朋友呢？时时给人挑错的人，不可能有长久的友谊。而伊拉斯谟还说：人之间的友谊乃出于轻信，轻信不就是愚蠢？一方面，我反对伊拉斯谟这样看待友谊，真的友谊怎么会是轻信呢？难道就不可以经过磨砺而达到真正的忠诚、信任吗？为什么非要称颂朋友的错误呢？难道不也可以批评朋友的错误吗？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承认，确如伊拉斯谟所言，世俗中，朋友间确多谀辞，诤友何求？而且确乎，对于朋友的缺点，我们因为友谊往往会戴上“偏色眼镜”，并不觉察，甚至的确会“愚蠢”地认为就是优点。至于轻信，想必大家都会认为，一旦视为朋友，再有必要时时提防吗？就是被朋友出卖了，也会宁死不屈地说：你要说他？打死我也不相信！因此，当伊拉斯谟霸道地说——正是愚蠢使人得到朋友并且使友谊地久天长——这样的疯话时，尽管别扭，但的确又不无道理。

    再看看爱情。伊拉斯谟揶揄地说：当一个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情人的脸蛋，把一颗黑痣说成是一个极美的点缀时，不是愚蠢之至吗？是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恋爱中人谁不如此？但我觉得他这样说很残忍，爱情是多么美好的感情，现在好像全成了傻子的疯狂。这还不算，他还认为，人在爱情的升级版——婚姻中就更愚蠢。试想，如果夫妻发生口角，若不是自嘲、玩笑、打趣等装疯卖傻，则必然大动干戈，闹到离婚。更有胜者，面对闯入家门的不速之客布谷鸟，有的人也宽容地把它的蛋留在自己的窝里。而且，这样做，“比做一个时常处于怀疑和嫉妒的苦恼与折磨之中的人要好得多”。对于口角，我相信“装疯卖傻”者居多，这不失为一种智慧，但这叫“愚蠢”吗？但对下在自己窝里的蛋，我相信，多半人是不会容忍的。愿意戴绿帽子，这样的“愚蠢”恐怕还是不多吧？尽管如此，伊拉斯谟也并非没有道理，想一想，多数人在爱情和婚姻上的表现就可知道。“鲜花插在牛粪”算不算“愚蠢”？耽于声色、为情人批条子、置别墅锒而铛入狱算不算“愚蠢”？帐拥美人、莫谈国事、涂炭生灵算不算“愚蠢”？还有，为爱情、婚姻稳定而鹦鹉饶舌、曲意讨好，谎话连篇、骗来骗去，风起枕边、言听计从算不算“愚蠢”？

至于亲情更不容分说。伊拉斯谟没有说我也能猜出一二：父母可以“愚蠢”地溺爱孩子，不察其日益加深的恶行，甚至袒护最后成为暴徒的孩子；通常孩子在外面吵了架，父母多会不分青红皂白、“愚蠢”地教导孩子要“厉害”些；子女也多是毫无原则地维护父母，不管父母贤良。亲情可视为友情的升级，在友谊上尚且“愚蠢”，遑论亲情！

因此，伊拉斯谟得出结论：如果不是愚蠢，任何交往关系，就没有一个会是舒适的，没有一个是可以忍受的。如果不是愚蠢，人类就不可能安逸和满足，世界就没有平衡和宁静，更何谈幸福！

这些还不够，伊拉斯谟进一步认为，正是因为人的自怜，才使人对现实生活充满无限憧憬和美好渴望，人类社会才能不断进步。因为倘不是自怜（自己热爱自己），人为什么要有远大抱负？为什么去为理想奋斗？而自怜，难道“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成为自己的热爱者和崇拜者更愚蠢的呢？”

我理解伊拉斯谟的“愚蠢”指的是人的轻信、糊涂、自欺欺人和斤斤计较，这当是人性的弱点。他说“愚蠢使人幸福”，其实更可以理解为宽容、谦让、自爱和适当的“难得糊涂”。仔细想想，就芸芸众生而言，谁又能逃脱“愚蠢”呢？谁又不是“愚蠢”地幸福呢？

然而，我还是对伊拉斯谟的说法不满，尽管我承认他道出了人性的缺陷和对于幸福的部分真相。但我们却不可以完全地信服、肯定、倡导，还是应该有一些人，他们并不愿意“愚乐至死”。还是应该有一些人，他们清醒、较真、恪守原则。他们可能不幸福，但展示了人“聪明”的一面；他们可能生活得痛苦，但体现了人的尊严。他们可能打破了社会的平衡和人类的宁静，但却站在了时代的最前沿。“你愿意做痛苦的哲人还是幸福的猪？”，一定有一些人愿意选择痛苦！

尽管如此，当我们幸福时，但愿还是要想到伊拉斯谟在说：“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