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游打湿的陕北  

 

 

 

屋檐下的白脸脸

 

果子藏在树里

藏不住香

 

打碗碗花打不了

巧手手里的

细碗碗

 

榆树钱钱

招了一树蜂

香过墙头的钱钱饭

只等一个人

 

羧牛牛花开

不在山沟沟

不在圪梁梁

在眉梢梢

在舌尖尖

 

鞋垫垫薄挡不住针

指头蛋蛋的疼比不过

人想人

白脸脸屋檐下低着

谁的心跳得

越来越紧

 

露水地里的妹子

 

松鼠摘下杜梨树上

最后一颗浆果 

山菊花也悄无声息地收起

寂寞的灯盏

 

信天游举高蓝天

田野打开，一只兔子偷走

一棵草叶的珍珠

太阳的毛眼眼

把谁走失的梦扎疼

 

露水地里的妹子

抚着一株葵盘

低下头的羞涩和热烈

是什么打湿了她的

红鞋

 

一只鸟儿安静的翅膀

驮不走山里的秘密

炊烟柔软

鸡叫三声的时候

月光悄悄打开谁

虚掩的门闩

 

荞麦地畔的饭罐

 

荞麦花染红山梁

是蜜蜂的嗡嗡还是

树梢的风

 

野兔子在路边

回头望了一望

又望了一望

尾巴给谁捎着一粒

礼物

 

小路空得能听见

咳嗽声

谁新留下的

俊俏的鞋底印

 

喜鹊子飞过

丢下一根羽毛

不知道是什么

喜讯

 

地畔，两只鞋看守着

饭罐还热气腾腾

满山找不见

人影

 

背洼洼的地软

 

天的女儿

地的女儿

 

在一粒青草

还是一星山花下

避雨

躲过谁辣辣的目光

 

花一树一树地开

雨细细斜斜地织

 

谁的手轻轻覆在

一只捡地软的

手上

 

槐花，槐花

 

静静地白

静静地香

 

仿佛一片月光

一条洁净的小路

一弯清亮亮的溪

 

仿佛一袭白纱薄裙

一张月下的净脸

一臂白玉清凉的身子

 

仿佛一场不紧不慢的雪

一阵苍白的咳嗽

一滴幸福又恋恋不舍的泪

 

槐花，槐花

我为什么又静静地

来到一座坟茔前

 

仿佛一段割不尽的思念

静静地白

静静地香

 

荒山上，一棵开花的树

 

整座山，就生了你这一个

女儿

 

从草根上结余下来的水滴

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水滴

攒了一个冬天

就为了这身花衣衫

 

每朵细碎的花瓣

都开着甜蜜的疼

连蜜蜂也不忍心采摘你

苦涩的香

 

再穷的妈妈

也要为女儿准备最好的嫁妆

再苦焦的日子

也要把美好瞭望

 

开花的小树

荒山的心尖尖  命蛋蛋

多少滴泪

才能换来一回春天

 

在黑龙潭想念水

 

眼里的水滴

命里的干旱

在黑龙潭，我的渴

是一座高原的渴

 

再苦，也苦不过一座大山

黑龙潭的潭，只是岩缝里

一滴救命的水

养活着子民湿润的信仰

 

阳光敲得骨头疼痛

谁来驱走我眼里延伸的干涸

让一颗草，把根抓牢

让一滴眼泪，喜悦地流出来

不被风抢走

 

过米脂城

 

米脂城  米脂城

我连唤你的声音都变得温柔

米脂城  米脂城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的多情

 

小米粒一样大的米脂城

究竟藏着多少个貂蝉一样的俊女子

连花也养不旺的米脂城

为什么养得女子水灵灵

 

车过米脂城

我把玻璃使劲摇下来

把头迫不及待伸向窗外

多么希望有一个女子惊喜地回过头说

看，他多像李自成

 

榆林豆腐

 

桃花水做的身子

盛在陶瓷盆清亮亮的

桃花水里

 

面色白净

像榆林街道的女子

身段柔软

 

我举起筷子

又有些迟疑

我不能问妻子，该问谁

我要不要交

桃花运

 

布谷鸟在哪里叫我

 

柳絮才落了不久

布谷鸟，你在哪里叫我

往事一年一度飘起

又落向哪里

 

杜梨花刚刚开谢

布谷鸟，你在哪一棵树的背后叫我

日子细碎地白，细碎地说不清

甜蜜掺着苦涩还是苦涩

掺着甜蜜

 

槐花静静地白

布谷鸟，你在哪一个月夜叫我

我身子单薄，抬头望见

人生缥缈的轻

生活落下的余香

 

雪花飘起的时候

布谷鸟，你又将去哪里

只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听见

每一个白的日子，飘进

岁月深处

 

三弦

 

多少年了，他背着三弦

一个人行走在大山里

探路的拐杖，他的眼睛和

另一条腿

一次次探着人世的深浅

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

准确无误地把他送进一个村庄

 

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光棍

一个瞎子

但我确信，他什么都能

看得见

他的眉毛长长地舞动

三弦嘈嘈切切

他不知道也不在意围了多少人

多少年了，他一直沉浸在

自唱自说

 

望着他背着三弦的背影

我一遍遍地想

为什么歌者总是流浪

为什么知道太多的秘密

就会成为盲人

 

杏花一树一树地落

山路高低不平

多少年了，他的耳畔

是什么样的风声

 

多少年后的一天

我听见他的拐杖敲击我的门

而那把三弦，在遥远的山里

嘈嘈切切地

自鸣

 

白杨树林

 

只有那片白杨树林

装得下我的心灵

 

很长一段时间，它仿佛

只属于我

一只造访的兔子

把自己当成

不速之客

 

白云在走过的时候

碰断的只是我的目光

我像农人照自己模样安放在草地的草人儿

思想却在树林间走漏风声

树叶们会意地鼓掌

 

那条河流，总在耳畔

我像它放丢的一只风筝

每次，都在树林边上

低低地唤我

 

我看着树林，一天天

长大成我过去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

我变得陌生，像一只

问路的兔子

 

那一天，我又看见了那片

白杨树林

木叶纷纷

我已无法走近

它似乎不遥远，却

那么深

像过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