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子：软舌胜牙

 

    老子的老师叫常枞。有一次，常枞张开嘴问老子：“看看，我的舌头还在吗？”，老子看了一下说：“在呀。”“那么我的牙齿呢？”“哦，基本上都脱落了。”常枞问老子：“这是为何呢？”老子想了半晌，来告老师：“因为舌头是柔软的，所以还在，而牙齿过于坚硬，所以脱落了”，老师笑而不答。

 

水，柔可绕指的水

一柄利剑又奈何？

 

滴水穿石

一滴泪，比黄连苦心

 

禾下的汗滴，城水里的胭脂

更像干旱的命运

 

朝为露，夕为云

一滴水，知道怎样翻云覆雨

 

而逝者如斯

万物归集

 

春天融化冬天

心怀一滴弱水，也许更接近上帝

 

混沌，是不是气态的水

抟土的泥，黏合的水

 

汤汤，是漫天的洪荒

也是上善

 

来时，母腹里的水

走时的最后一次沐浴

 

水做的人身

是谁的云烟谁的梦

 

而我还是害怕那个柔软的舌头

它有办法把坚硬的骨头不动声色地除掉

 

2、孔子：三八二十三

 

    仲由到贾市闲逛，见一买者与卖者争吵不休。卖者道：“我一尺鲁缟价三钱，你要八尺，共二十四钱，少了不卖！”买者争辩说：“明明是三八二十三，你却多要钱，岂有此理！”仲由上前抱打不平，对买者说：“当然是你错了。”买者不服，便要打赌。仲由性急，当场便以新买的头盔为赌注；买者也火气正旺，愿以脑袋做赌注。二人击掌为誓，找孔子评理。孔子听了原委，笑着说：“子路，你错了，快把头盔输给人家吧。”仲由满头雾水，百思不解。后来，孔子笑着对仲由说：“想想看，你输了，头盔可再复买，而买缟人输了呢？”

 

那个额头似丘的丑人

他的长髯，搭载阳光

穿越五千年

 

嗒嗒嗒，他的马车

扬起的尘

在一个球体飘散

 

周游，周游

寄身寄思，天地之间

弟子三千，又岂三千

 

礼乎？仁乎？

没有永远不变的对错

就像三八二十三

 

尊重生，尊重

每一个星光闪耀的思想的脑袋

不要让一顶独尊的头盔挡住光线

 

万水千山，吱纽纽的木轮车

仰卧的人，哪里的风掀动了你的

青衣长衫

 

3、墨子：疯子太少

 

    墨子经常和巫马子辩论。一天，巫马子对墨子说：“你坚持行义，没见有人帮助人，也没见神灵赐福你，但你还在做，是不是有疯病呀？”墨子说：“假若你有两个家臣，一个表里不一，一个表里如一，你喜欢哪一个？”巫马子说：“当然是后者。”墨子说：“既然这样，你不是也喜欢疯病的人吗？”

 

秋天里，我看见一阵风

坚忍不拔地驱赶落叶

两只蚂蚁，在搬运食物的路上

挥拳相向

 

为了叫停一场战争

光凭千里奔走和舌战不够

只有智慧的木片

高过云梯

 

两千多年

世界在变本加厉

在丛林里，谁能阻止

人的杀伐之气

 

爱，比一滴朝露轻

比一枚黄金重

都知道珍贵

却小心翼翼收藏

 

爱自己，也爱自己的敌人

人心如何柔软

世间啊，什么疫苗

挡住了疯病

 

4、庄子：蝶翼之风

 

    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飘飘然自由纷飞，轻松惬意。醒来，十分疑惑：不知是自己做梦变成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成自己？

 

濮水的瘦鱼

陋巷边的草鞋

养活一只体内的大鸟

 

清寂或逍遥

生如蜉蝣

寄于天地日月之间

死似鲲鹏

翔于星辰万物之中

 

世间事，谁醉谁醒

多在似与不似之间

譬如垂钓

譬如安静地编草鞋

 

一身骨肉

自气而来，应鲋鱼自珍

凭气而去，当鼓盆而歌

惟愿梦如蝶翼斑斓翩飞

 

穿过蝶翼的风

绵延两千年

扶摇直上九万里

在哪一个梦醒的早晨

抵近我的床榻

 

5、荀子：蒙鸠爱蛋

 

    荀子说：南方有一种鸟叫蒙鸠，用羽毛织窝，系在芦苇上，风一吹窝就坠落了，鸟蛋全部摔烂。但西方有种叫射干的草，虽只有几寸高，因为长在了高山之巅，却能俯瞰百里之遥……

 

苇丛摇曳金黄

掩一弯细流

也把一个小小的鸟窠

托举 珍藏

 

抵近大地

抵近袅绕的炊烟

羽毛的体温

在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温暖如春

 

不是谁都可以把家安向高枝

那些精致而坚实的建筑

有时像高高的壁垒

但连草叶都有登高的本领

远方辽阔  苍茫

多远才算远方？

 

秋风压伤芦苇

大地呼啸飞雪

心碎是每一天都发生的事情

而又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那只叫蒙鸠的笨鸟

它又会站在青青的芦苇枝头

细碎地鸣叫

 

6、列子：黑白难分

 

    列子讲：有一天，有个叫杨布的人穿了件白色的衣服出门，遇天下雨，回家时他就换了一套黑色的衣服。他家的狗于是认不出来，冲过来汪汪大叫。杨布非常恼火，提了根棍子就去打狗。哥哥杨朱看见了，说：“快别打狗了，你自己也会是这样。假如你的狗出去的时候是白的，回来的时候变成黑的了，你能觉得不奇怪吗?”

 

旷野雪白

有影若移

一个人

或者一粒坚定的黑

 

脚印走过了

又被白雪覆盖

黑是白的唯一通道

在无边无际的白里

悉心珍藏追随自己的影子

 

谁又能完全驱赶内心的黑暗

似玉壶一片冰心

对于黑白交替的世界

多少人都在颠倒黑白

御风而行

诚实的狗，有几个还在忠实自己的判断

尽管清浊不分

唯有棍子，会从不缺席

恰如其分地维持平静

 

而我总在相信

墨会把洁白的纸擦亮

乌鸦穿过暗夜，送来黎明

那个在孤独中走下去的黑影

没有被旷野的风雪吞没

最终打开了一扇

温暖的柴门

 

7、泰勒斯：仰望星空

 

    泰勒斯执着于观察天体运动，有一天，他在仰头看天时不小心掉到了水坑里，弄得狼狈不堪。正在这时，一个叫色雷斯的美女经过，看到泰勒斯的狼狈相，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泰勒斯先生，你知道天上发生的事情，却看不到脚底下的东西。”

 

谁第一次抬起头颅

看见了深邃的苍穹

也许匍匐的身体由此站立

甚至也许，由此成人

 

把思想放飞成满天繁星

一根苇草，也会因为仰望

而染成金黄

 

人的身体里，要不是

藏着一根通往伊甸的导体

凭什么穿上蔽体的衣衫

在被世俗嘲笑的泥塘里

是仰望，捍卫了高贵和尊严

 

而雾霭沉沉

高楼和人心堆积成壁垒

在防盗门和近视镜中

小心翼翼地躲开

门前的水坑

一整天挂在电脑的网上

费力地做一只精明的蜘蛛

 

谁还在抬头看南飞的大雁

演变成人

谁还在无边落木中登高

念天地之悠悠

 

匍匐下来

眼里只剩下

一个唯恐自己失足的

水塘

 

8、德谟克利特：体内的眼

 

    据说，德谟克利特晚年时，将自己的两只眼睛弄瞎。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德谟克利特平静地回答：“为了看得更清楚！”

 

比原子更小，隐匿得更深

世界的秘密

在静默的瞎里

 

上帝在开启一扇门时

会关闭另一扇门

在黑暗里，更能看清光亮

在低处，才看得更高

 

被安放在身体里的

那个隐形的器物

是让人留恋声色 快乐成灰

还是试探谁能拨开纷扰

用一生寻找

 

来也渺渺，去亦茫茫

一个盲者

知道用睫毛和世界联通

一个百般娇惯身体的人

不会看到自己的内心

 

一阵风，打着快乐的口哨

或者一声叹息

掠过木然的 行色匆匆的人群

 

而总有人

在无边的暗里

打开了隐形的器物

擦亮了自己体内的眼睛

 

9、柏拉图：洞壁的皮影戏

 

    柏拉图讲过的一个故事：在一个洞穴里，有一群被锁链锁住的囚徒，他们不能自如动弹、环顾四周，只能面壁看到眼前的图像。在他们背后，有一堆火，火与人之间有一堵矮墙，墙后有人拿着各种雕像沿矮墙走来走去，火光将雕像投影在洞壁上，成为囚徒唯一能看到的事物。囚徒一生所见，只是一幕皮影戏，可坚信自己看到的就是绝对真实的事物。但有个囚徒挣脱了锁链，转过身来第一次看到了火光，随后他爬出洞口，第一次见到了阳光。这个自由了的囚徒，怜悯他的同胞，便再度回到洞穴，试图把他们全部解放。但没有人相信他描述的外面的真实世界，甚至嘲笑他无事生非，弄坏了自己的眼睛。

 

甚至没有一双会飞的翅膀

还在嘲笑井底之蛙

在哪里再踞守一方净水

我的天空，不会比它的澄澈

 

对于世界，谁看到的更多

看到了真像

谁又不是宿命地住在洞穴

而成为夜郎

 

人啊，当我在旷野里走

当我举头望见寒光闪闪的星汉

我的影子

我的单薄的衣衫

 

生活的沉重锁链

不是所有人都有爬出洞穴的幸运

甚至蓦然回首，看到生命的火光

 

做不了第一百零一个盗火者

就含着泪水，爱这个黑暗的洞穴

戴着镣铐舞蹈，也低下头

不断唤醒自己胸中沉睡的黎明

 

人啊，从猿到今天

是不是还不算太远

我真的不敢相信，一个洞穴的出口

是另一个更大的洞穴

 

那么，让我学会低下头

把一个高高在上 万能的主

默念

 

10、伊壁鸠鲁：丢失的花园

 

    伊壁鸠鲁在雅典买了一座花园，在园子里讲授哲学。据说，在花园的入口处有一块告示牌写着：“陌生人，你将在此过着舒适的生活。在这里享乐乃是至善之事。”有一天，有人问他：究竟什么是快乐？伊壁鸠鲁答道：“快乐就是身体无痛苦和灵魂无纷扰。”

 

追随一只越过原野的鹿

倏忽一闪的身影

梅花的热，梅花的冷

心开五瓣,怎样自如合拢

又怎样提着身体获得了轻

 

追随一尾碧水中的鱼

稍纵即逝的波痕

身无双翼，柔软还是低头

一串无声的吐纳

似在若无若有中

 

那弯弧线

必是心跳的振幅

那影子

该是灵魂的投射

 

快乐如风

一团隐形的火

如何在燃烧中不被吹灭

变得安静

 

在孩子时，曾有座花园

哪一个傍晚，手绢

不经意丢失

后来一生

都在寻找

 

(注：原作题为《闲读偶记》，共20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