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创作谈(应《长庆文学》约)
(2009-06-24 07:4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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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
分类: 信笔游 |
后来者的春天
我是一个后来者。
这么说有三层含义:对于已然建立了自己坐标的长庆作家队伍,我是一个姗姗来迟者。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当我参加工作,和石油、和长庆,但尚未和文学发生血缘关系的时候,他们的名字,曾像星辰一样闪耀在我迷茫追寻的夜空,成为我取暖度过寒夜的火炉、暗夜里赶路的灯盏。我的第一篇几百字的短文是由程天骄(程正才)在《长庆石油报》把它变成铅字,这曾带给了我几个晚上的失眠,并留下初恋般深刻的感恩和记忆;我在高沟口一间四面透风的“干打垒”小屋里,读到过冰泉的让我心潮起伏、热血沸腾的小说——《男人的世界》,多年后,我从厚厚的《我想有个家》的书卷里再次找到这篇文章,一个人坐在某学校操场的一角,回到我的青春,度过了一整个阳光温煦的、美丽的下午;张敬群,这个慈祥的长者,曾经给过我多次温暖如春的鼓励,让我土尘飞扬的高沟口生活铺满了有梦的诗意;当获知《小村无故事》要改编成电影时,和军校的名字就成了我仰望的高度,它同时让我很快熄灭每次泛起的沾沾自喜,沉静地低下头写作;而第广龙,更是我生命里的一个重要人物。就在我参加工作的1991年,他就参加了第九届青春诗会,他光亮的名字,不仅照亮过我整个青春时代;他的诗歌,更是弥漫了我近20年的人生岁月。他是把我领进文学殿堂的良师益友,也是影响到我人生走向的一个关键人物。时隔17年,当我也有幸参加了第24届青春诗会,我同时相信,这也是他种进我心间的诗的种子开了花。这样的名字还应该有杨虎林、刘仁、尤岚……,他们都给过我帮助或激励,成为我不能忘怀的温暖的记忆。我想,文坛也许从不干净,但文学是圣洁的,于文学连接的感情也因此是真诚的、圣洁的。我追述这些珍藏在心中有体温的真情时,即是对我个人文学基因的确认,也是对给予我影响和帮助的文学先兄们深深的感恩。长庆的石油天然气已举世瞩目,长庆的作家也正在走出长庆、走向全国;博大的鄂尔多斯因为长庆而成为物质的富矿,那么,博大的鄂尔多斯也应因为长庆文学而成为一座精神的高地。我有幸成为一个后来者,并有幸在成为作家时以长庆的名字加冕。
我说的另一层含义是:对于文学,我是后来者。我出生在陕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这个村子通电才只有几年。整个童年和少年,我都是在饥饿和贫穷中度过。18岁前,我还没读过一本像样的文学著作。因此,我是一个双重营养不良的人,这也决定了我后来者的命运。我在发表第一篇有点意思文章的年龄,第广龙在这个年龄已参加青春诗会了。但尽管如此,我觉得我真正的文学起点恰恰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村:那里的星辰和大地、草木和山川、命运和追求、沉重和悲叹,无不无微不至地折射进我的心灵。我远走了几十年,却似乎总在走着一条返乡的路。当我提笔能源源不断写下分行文字时,我清楚地感到一条脐带给我的心灵供送着真诚、质朴、苦涩和热能。我的文字没有飘起来,我的头颅没有昂起来,我知道那是因为有一个遥远的小山村站在我背后,融在我的血液里。我写作的素材也许不全在这个小村,但这个小村给了我一颗纯净的文学的心灵。因为这个村子,我坚信,我的文字永远不会是口水和垃圾,我走得晚了些、慢了些,但一定走在了属于文学的田埂上。
现在,我居于一座小镇。我知道,对于这个时代,我也是后来者。我没有新潮的思想,也写不了华丽的东西。我的文章也许有点落伍,甚至有点土气。但写作使我在生活中抵御了物欲吞噬,使我有幸没有蜕化成一架物质的机器,并且满含着爱和悲悯,胸怀一朵向真向善向美的葵花,安静地生活,深情地祝福着这个世界。
我知道,所处的地理和位置,并不是写作的决定因素。福克纳居于一座小镇,博尔赫斯也只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我不会愚蠢到以此自譬,但我想对于一个进入文学的人应有所追求。我曾经把我的写作大致分成三个阶段:早期,我的习作是向外的,是现实生活在心中直接投影的折射;第二阶段,生命意识觉醒,我的写作开始向内,开始探求和洞悉内心宇宙的秘密;第三阶段,哲学意识的萌生,使写作试图站得更高,追寻神性的光芒和内心的安宁。我同时认为,诗人是少数不断寻找自己的一种人,诗是寻找自己、仰望神性的路途。基于此,我心中的好诗有四个维度:
人间的温度。诗回到诗人置身的现场,在低处,在生活里。诗散发着浓烈的人间烟火气息,像新鲜的鸡蛋一样带血、有体温,可以亲近、温暖可靠。
生命的亮度。诗折射着诗人在迷茫中心灵的追寻和仰望,跋涉、疼痛和永不放弃的上升;诗点亮内心的灯盏,像导引生命向真向善向美向上的葵花;诗闪耀着人性的光华和一株芦苇卑微的光芒。
哲学的高度。仰望神性的宗教情怀,诗如菩提,在生活的磨难中救赎心灵,在生命的炼狱里引渡灵魂;心系苍生的悲悯情怀,诗如暖流,滋润人的苦难命运,温暖人的孤单心灵。
诗性的纯度。海德格尔说诗人让语言说出自己。诗来自不同的心灵,因而是“这一个”;诗是心灵的光芒,诗句应像光芒一样单纯质朴,纯净而少杂质。
但这样的总结很难准确描述复杂的写作,多数时候,这些是交织的。事实上写作总会是时代的心灵切片,是一个人内心的旅程。那么,就让我就遵从自己的内心吧。多数时候,我还是愿意让我的写作落生在低处、在烟火气息的生活里。那些擦伤过我心灵的疼痛,当它们生长为文字,应该像大自然里的草叶有土地的气息和生命的根;应该像柔软的棉布一样贴身贴心,温暖可靠,可以亲近。我的写作属于心灵,但写作不是我的心灵史,只是我心灵的一次次颤动。我看到过暗夜里点亮灯盏的萤火虫,它的卑微和小小的光芒让我感动。写作养活不了我的身体,但养育着我的心灵。因为写作,生活是值得深爱的。在写作中,我不断变得安静;在写作中,我在寻找一条返乡的路……
《圣经》上有一个耶稣讲的故事说:一个葡萄园主雇佣工人整理葡萄园,说好每人一天的工资是一块银币。这一天,他一共雇了五批。待到给所有的人每人付了一块银币后,清晨来的工人就提出抗议。园主说:“我并没有少给你工资呀”。我理解上帝对于后来者是宽容的,且毫不吝惜的。去年有一次我赶火车,去得晚了,买到了最后一张票,待到上车后发现,整个车厢就我一个乘客,我因此有了一个安静的春天之旅。那么,这就是说,生活对于后来者也是慷慨的。
我是一个后来者,在我居住的小镇,也在长庆之中。但愿我的写作在小镇留下弯弯的足迹,也在长庆留下一个人向前走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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