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晒太阳

手机这劳什子，总是狗一样忠诚地跟着我，为我办了不少好事，却也烦人：在休息或者尽兴之时，它常会不识时机地“狂吠”，把好心情搅得一塌糊涂。……

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撇下它，到楼下晒晒太阳去。别说，这小崽子，真的像谁安在身上的监视器，丢下后，竟觉得一身轻松和自由。

现在，我来到了楼下的拐角，一个安静的位置。这是初春，冬天的影子还未蜕尽。如果再往前走一步，还会感到嗖嗖的冷风呢。而这里，哈哈，暖洋洋的，一丝风也吹不到。我像一个懒汉一样双手捅在袖筒里，闭起眼睛，斜靠在墙上，想着，这个楼角要是有一张吊床就好了，或者家里安上这么一个太阳更好。美呀！

身子安妥了，脑子便飘起来。忽然就想到海滩上那个晒太阳的穷人：躺在柔软的沙滩上，沐着像我现在一样的暖洋洋阳光，拂着轻轻的海风，听者鸥鸟的欢叫。他的身边，是一望无垠蔚蓝的大海；他的头顶，是同样一望无垠蔚蓝的天空……那个爽啊、惬意啊！可就在这时，有个不识趣的富人走过来，非要像我的手机一样搅局地问：“怎么不去工作？”，穷人慢腾腾地回答：“那工作是为了什么？”富人骄傲地回答道：“当然是赚钱喽！”“那么，赚钱又为了什么？”“可以坐着船晒太阳啊”这时，穷人悠然地说：“我不现在正在晒着太阳吗？”

几乎没有人会认为这是穷人的胜利，因为人生不可能永远是晒太阳，晒完太阳呢？穷人又要去艰难地谋生，而富人却可以回到他建起的富贵豪邸。多数人会认为，富人的太阳晒得更为踏实，更值得肯定；而穷人只不过是朝不保夕地没事偷着乐罢了。

而我却并不以为然。虽然我不鼓励懒汉，但贫穷而晒着太阳更是一种境界，更像是上帝的一件作品。纵有富可敌国的万贯钱财，晒着太阳也显得矫情，也不让人至少不让我心生羡慕；觉得那不过是富人的作秀或者无聊的闲适，心灵是缺场的，而那时的阳光也不像来自上帝。

你可以说我有仇富心理，但这是另一回事。浮生一世，谁能保证厄运不会青睐自己？谁又能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在上帝面前，不论你是天下第一号富翁还是不名一文的穷光蛋，都是他的子民。而一颗投身大自然晒太阳、璞玉一般的心才千里难寻、千金难买呀！那么是不是一无所有的人，更易拥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心情呢？“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贫穷而晒着太阳呢？

又想到那个可爱的第欧尼根。据说有一天，古希腊威震欧亚的亚历山大大帝前往科林斯拜访这个曾拥有万贯家产、现在成了哲学家的银行家的儿子。当时，第欧尼根正蜷在一只木桶里安静地晒着太阳，天马行空地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亚历山大发话说：“我是亚历山大”。如果搁在中国，那警车声早就响成了一片，前呼后拥的人也早将木桶掀翻。坐在木桶里的人如果不是吓得尿湿裤子，也早就诚惶诚恐地提好裤子爬出来，屁颠屁颠跑过来连陪不是，自搧耳光或自骂奴才不是了。但只听见第欧尼根慢条斯理地说：“我是第欧尼根”。亚历山大又说：“第 欧尼根先生，只要你告诉我需要什么，我马上赐给你。”第欧尼根抬了抬眼皮说：“那就请别挡住我的阳光”……我都不知该怎么喜欢这个家伙，喜欢到觉得不是他就是别的哲学家在胡吹冒撂，天下怎么会有这等事情！但晒着太阳、想着天上人间的事就一定比南征北战、建立江山的事小么？而晒太阳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来打搅，不论谁都会像我的不识时机的手机一样不受欢迎。也据说，亚历山大因此感慨地说：我要不是亚历山大，就做第欧尼根。而不像有的居显位而不可一世的人小肚鸡肠：“把那小子抓来给我宰了！”嵇康不就是这样掉了脑袋、丢的小命的么？

太阳晒到这会儿，我伸了个懒腰。我摸了一下，脑袋还在。何不趁着再想一想有趣的事。

小时候家贫，冬天的衣服总是挡不住像狗一样咬人的寒冷，手上便常背个大包。上课间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教室内就一片跺脚声。起先老师以为是喝倒彩，后来知情，并不叱止，大概觉得想象成掌声也未尝不可。一下课，学生们便拼命往外跑，抢占有太阳的位置，很快挤作一团，身子也便热了。我们把这叫“挤暖暖”，想起来，那太阳看着我们抢着“要”它，一定很高兴。

初中的时候，有一个老师喜欢体罚学生：谁要不听话或者表现不好，就罚他在太阳（不，是烈日）下站五分钟。起先觉得老师真会开玩笑，太阳下站一会除过丢面子有什么了不起，后来看见被罚的学生满脸汗流，痛苦不堪，想那头皮发麻、头重脚轻的滋味肯定比“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好受不到哪里。便俯首贴耳，大气不敢出，被训养成听话的“好孩子”了。

后来在重庆上学，整个冬天都雾锁山城，难得见几次太阳。多愁善感点，便会郁闷、怎一个愁字了得；如果再遇失恋什么的，便会觉得是雾都孤儿了。偶然有一天，又刚好是课间，太阳出来了！于是楼梯间大呼小叫般地站满了人，都像郭沫若一样在地球边上放号。这时，楼下婷婷娜娜走过来一个穿连衣裙的美女学生，那放号声更是了得！的确，天上有个太阳，地上有个月亮，真不知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在那个时候，在一片号声之间，我竟也能宁静下来，想起卞之琳的诗……

据说晒十五分钟太阳相当于吃一个鸡蛋，我没花钱就吃了两个鸡蛋啦，哈哈，一个字：爽！

我想，在我老的时候，我一定愿意来到土墙根上，双手捅在袖筒，坐在土窝窝里，眯起眼睛，想我的一生，想我年轻的时候……

                                    2007.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