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在回乡的火车上，一觉醒来，怔怔地望着与我同行的儿子问的一句话，儿子听完我的问话，没有回答我，反而咯咯笑了半天，说妈妈你可真有意思，怎么能这么问话。我还没觉得。反尔说：问的不对么？儿子还是呵呵地笑，说问得太古怪了。

有什么不对么。我自己重复着念了一遍自己的问话，确实有点怪异，有些古人云：“今夕是何夕？”的感觉，那么，今夕是何夕呢？望着火车窗外晃动的景色，变化了的，没变化的，都不是特别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段回乡的路，我已经走了三十年，对于我的儿子。也是从他两岁起，每到夏天，都必然要走的路，儿子也从怀里抱着，转眼间长成能为我肩挑重担的半大小伙子了。每一次回乡的情景都一幕一幕地闪现在脑海里，猛然间醒来恍然不觉今夕何夕。

回乡，是我自18岁离开家乡以来，必然要做的一件事，这个夏天依然是这样，儿子吉迪放假后很自觉地问：妈妈，咱们哪天走？因为他知道，暑假回姥姥家是必须的。

在儿子小的时候，也曾多次问过这样的话：妈妈，为什么非要回去？回到姥姥家，他会没有小伙伴，好不容易盼来的假期会孤独地度过。我只是告诉他：很简单，我想妈妈了。孩子最能理解想妈妈的心情。每次在回乡的路上，他都会问，妈妈，此时此刻你是不是特别幸福？因为你就要见到妈妈了。

吉迪一定陪妈妈回远天远地的东北老家，不是因为想姥姥，是因为想妈妈，妈妈回姥姥家要呆很久，他受不了离开妈妈太久，所以他必须跟着。有一次，他姥姥还真的问过他：你会想我么？儿子诚实地说：我妈想我就想。

这几年，每一次见到妈妈，心都会咯噔一下很疼，妈妈的身体被岁月掏得几近空落，想起三十年前，她就是我现在这个年纪，身体健朗得略有肥胖，那个时候，她的生命力极强，是我们四个儿女的坚强后盾，有力的靠山。而如今，妈妈拖着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一股微小的风都能把她刮倒。一次次这样的刺激，使我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为什幺减肥呢？只要身体是健硕的，胖一点又何妨呢？就这样，旷日持久的减肥计划，就这样在顷刻间轻易取消了。

妈妈的糖尿病已经很重了，她还坚持不打胰岛素，当测量到她的餐前血糖已经达到30的时候，儿女们毫不犹豫地送她到医院住院。她也乖乖地打胰岛素了。但是她还坚持用不会打针来支撑自己内心的不甘，我在家的几日里，一直都是由我来打针。在妈妈住院的半个多月中，让我深感将来老人的悲凉。如今妈妈有四个儿女，还有若干孙辈。这一次在她身边的是三个孩子一个孙子，还有一个儿媳妇。我们五个人轮流值班陪床，我更多的是做饭送饭，要不是因为妈妈家地方小，还经常有哥哥开车接送我送饭，还真有点觉得体力不支。就是光做一大家子人的饭，也觉得很辛苦。妈妈的病房住的都是老人，有一个老人十个孩子，还大部分都是女儿，她们差不多都在各地做一些小生意，这次老人病了，都赶回来照顾，又不放心生意，时常打电话安顿生意。她家老人是半身不遂，不是一日两日就好的病，看她们着急的样子，都有几分无奈，如果，将来我们的孩子，一双儿女要承担四个老人的养老问题，确实有些难度。如今看来，真要是心疼孩子，就早早地把身体搞好，不要将来拖累了孩子。

好在妈妈住了半个月的医院就出院了，妈妈经常在电话里告状的事情，也渐露倪端。妈妈说，你爸爸可抠门了，我买保健品他不给我钱。在我的鼓动下，妈妈把自己的工资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任由她买保健品吃，妈妈还说，你爸要是知道我买保健品了，还是怪声怪气的。我说，你就当没听见，别理他。如今我回家了，发现妈妈的保健品确实有问题，主要是她的保健品来源不可靠，这事我回来之前已经察觉到了，为此我专门研究了好长时间的保健品市场，也给妈妈购置了许多保健品，告诉她以后你的保健品都由我来买。妈妈却不听我的。每天推销保健品的电话络绎不绝，有的叫大娘，有的叫奶奶，每天都有十几个这样的电话，妈妈也有点烦了，也说近期不买了。我想来想去，觉得妈妈这样热爱保健品，与她对生命的留恋和不屈服有一定的关系，再有就是妈妈太寂寞了，推销员这样的打扰，可能就成了她排解寂寞的方式。

晚年的孤寂是难耐的，也是无奈的，我无意中流露，说还是家乡这样的小山城更适合我，要是能回来生活该多好。妈妈马上就很当回事地说，你怎么能回来呢，你的儿子的上学，你必须陪他。我随口说，等他上了大学，我也退休了，就能回来。妈妈的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这样的光芒令我无限的感伤，那是十年后的事情了，十年后，我即便是退休了，即便是真的能回到家乡，那时的妈妈又在哪里呢？

如今我多次问责自己，是不是当初离开家乡就是个错误，如果我一直留在父母身边，生活是另一番模样，生活在父母身旁，能体会真正的安居乐业的幸福感。那样的幸福，是深邃的幸福，祥和且踏实，这一点直到今天我才体会得到。而如今，我陷入无奈的纠结中，觉得爸妈真正到了需要我照顾的时候，我却不能把他们接到我身边。爸妈的身体很难适应呼市这样的高污染空气，妈妈曾经在因风尘过敏而大病。一辈子生活在无污染的地方，他们的身体已经失去了对污染环境的抵御能力。想想我们的身体吧，由于年轻，我的肌体不断调整对恶劣环境的耐受力，记得年轻时到呼市也有许多不适，渐渐地，这样的不适已经隐藏起来了。

如今是几点？今夕又是何夕呢？走过半生的人突然想着返回头重新再次走过。多想火车能带我回到从前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