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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撷拣钱倔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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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才柳蒿芽菜,我都会为柳蒿芽强大的生命力感到惊叹,甚至惊叹到近乎崇拜的地步,我至今没有发现柳蒿芽的种子,好像它没有种子,只是一种根系植物。只要它扎下根,就结实地生长,生长.只要有一点雨露,它便不辜负雨露的滋润,壮大且繁荣地生长起来。
柳蒿芽是什么?可以这么说,要研究了解北方的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的文化,就必须研究柳蒿芽这种植物。柳蒿芽只是一种野菜,属蒿科植物。鄂温克人称之为昆比勒,这个名字三个少数民族几乎统称为昆比勒,也有的叫它昆必,或者叫坤沐勒,也只是音韵上的一点差别罢了。柳蒿芽既然属于蒿科植物,和艾蒿长得很像,只是柳蒿芽的杆是光滑的,而艾蒿的杆是毛茸茸的。一般三少民族十米八米之外就能区别出那一片长着柳蒿芽,那一片长着艾蒿,断然不会把艾蒿当成柳蒿芽才回来。就连我在呼和浩特市长大的儿子吉迪,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我带他去采柳蒿芽,只告诉了一遍怎么区别柳蒿芽与艾蒿,等采回来检查,发现他连一根都没有采错。
三少民族祖祖辈辈都吃柳蒿芽菜,采摘简单,还可以晾晒备用,以待四季食用。柳蒿芽特别喜欢和肉搭配,特别是和骨头炖在一起,那是相当美味。我们在做柳蒿芽的时候,还要放红芸豆,或者放花皮芸豆.当然,放芸豆的只限于已经进入农耕生活的三少民族,而一直狩猎的三少民族,只用野生动物肉来煮食柳蒿芽。
其实,做柳蒿芽菜不一定居于形式,怎么做都行。只要放点肉,放点盐,几乎不用放什么调料,就会好吃。很多素食主义者做柳蒿芽就是不放肉,也同样好吃,柳蒿芽那种沁人心脾的馨香是任何菜肴所不能比拟的。真是荤素皆宜呀。
有一次我在家乡的河边,和朋友们在河里捞点小鱼,又采了点柳蒿芽,在河边支了口锅,到河里拎一捅清咧咧的山泉水,然后,小鱼、柳蒿芽、泉水加盐一炖,那真是此生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啊!
来到呼和浩特以后,我也真是没想到这里也会生长柳蒿芽。因为柳蒿芽是逐水而居的植物,特别喜欢水土丰美的地方。这一点还真有一点像我们这个民族。逐水草而居,把水视为自己的生命线,傍着河流生存。我的这个杜拉尔氏就是因为“傍河而居”而得名的。
记得我第一次来呼和浩特的时候,火车上见到的满目苍凉,真是打心眼里诧异:我向往的内蒙古首府怎么会是这样的地方呀!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已经生活了三十多年了。三十年来,几乎我年年都去采柳蒿芽。最初是骑自行车去,过内蒙古师大不远处有一片菜地的田埂边就有柳蒿芽。那时候家里也没有冰箱,也就是采一点吃个鲜就行了。待到后来冰箱出现了,家里人口也多了,朋友也多了,每年的柳蒿芽成为非得大采一两次的大事了。于是联合上有车的朋友一起去,往远了走,一采就是一大堆,拿回来挑挑拣拣,洗干净,用开水焯一遍,放到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就拿出来吃。我们家的冰箱基本不放别的,只装柳蒿芽。
我们家的不止我吃柳蒿芽,老公是个汉人,虽然也特别爱吃柳蒿芽,但是他采柳蒿芽就是吃不了那个苦了。有一次他跟着去采,没采几根就叫苦不迭,直嚷着要走,我告诉他:你要是能把采柳蒿芽当拣钱呢,就能体会到乐趣了。老公于是闷着头体验,采了两下又说:也没有拣钱的感觉呀。而我,真的就是一种拣钱的感觉,见到柳蒿芽不把它采完,那是绝不罢休的。而且采的速度极快。一次与一帮朋友一起取采,竟有人怀疑那么多柳蒿芽决不是我一个人采的,而是花钱雇了帮手干的。我老公虽然不爱采柳蒿芽,但是吃柳蒿芽确是好手,做柳蒿芽的手艺也不错。每次他一吃柳蒿芽就非常夸张地叫嚷:哎呀!这火下的,真快!你看,身上的火全出来了。我听了毫无反应,因为我在研究他的话是不是属实?后来我想,人家说的也许是真的,因为我没什么反映,那是因为我从小就吃这个,也许就有了抗药性,因此才没有他说的那样明显的反应啦。
说到“抗药性”,又让我想起涂克冬·庆胜来了,庆胜也是鄂温克人,是律师,也是作家。律师出身的作家很少见,他的嘴皮是我遇见过的人里的比较尖刻犀利的,庆胜隔段时间还会邀请我等三少民族女人一起坐坐,他即盛情邀请,又不忘奚落我们:好久没请最倔的女人吃饭了。我等被他称之为最倔的女人的人也不生气,倔就倔呗,倔了还能被人想起请来吃饭,那说明还没倔到可恶的份儿上。
庆盛又深加追究“三少”民族之倔强原因:主要是柳蒿芽里含有极强的“倔素”,因此“三少”民族吃了就会倔强起来。大家听了哈哈一笑了之,因为身为这个群体的一员,也深知自身的缺点,那种说话不会拐弯,见人不会奉承,还可能直截了当地说一些别人不爱听的话,这都是几代人都改不过来的毛病了,还一再要求自己一定要有“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的骨气。这真是“倔”到一定的级别了。
但是,这是吃柳蒿芽的缘由吗?柳蒿芽里真的含有“倔素”吗?来到呼和浩特以后,我真的发现柳蒿芽确实有几分“倔强”了。
农耕文化特别讲究“斩草除根”,柳蒿芽就是他们要特别斩除的那种草,因为柳蒿芽的生命力极强,他的根茎只要是扎根在泥土里,它就会勃发出旺盛的须芽来,而且根连着根,很快就形连成一片。基本上在采柳蒿芽的时候,只要能找到一两棵柳蒿芽,就会找到一大片的。所以农民一般都很讨厌这种草,只要没有锄干净,留下一点根须,第二年就可能生成一片来。那才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呀!
而且柳蒿芽的不止生命力顽强,而且不畏环境的恶劣与否。柳蒿芽是最爱水的植物,只要有水,它才会长的茁壮。但是在呼和浩特,我经常看到,在干裂开口的黄土地上,它贴着土地依然倔强地,不屈地,坚韧地生长……
柳蒿芽是个苦孩子,它的苦,只有品尝了它,才会知道到底有多苦,记得一个菜农不解地问我:为什么要采它?我说是为了吃。他惊诧道:这可是苦得连毛驴都不吃的东西啊!
柳蒿芽是很苦,但是它却有独特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人不能忘怀。现在,只要是去了呼伦贝尔,几乎家家饭馆都能点到柳蒿芽这道菜。它已经被很多人所接受,已经成了呼伦贝尔独有的一道特色菜。也就是因为吃柳蒿芽的人越来越多了,因此,采柳蒿芽就越来越不容易了。今年我去经常去采柳蒿芽的地方,居然没采到多少。听当地人说:我们来之前,有一辆大轿车拉着三四十人狂采一气走了。在那里和我相遇的一个族人也气愤地说:现在还能采到柳蒿芽么?哪儿哪儿山东河北的人都吃着玩意了!咱们还采啥!他自己就领了一个山东人,那个山东人听了只是低头憨憨地笑。
可以见得,柳蒿芽已经是越来越被更多的人所接受,它已经不再只是“三少”民族餐桌上的佳肴,已经有很多的人吃了它欲罢不能,也不辞辛苦地去采撷。总会一天,需求柳蒿芽的人更多了,等它成了菜农普遍种植的菜系的时候,它的药理功能,独特韵味,以及那种“倔素”,就自然会消失的。
如果以后呼市的大棚里都种了柳蒿芽,我还会去山野上去采么?我想,我还是会去的。因为我喜欢田野上自然生长的柳蒿芽里浓浓的苦味儿,每年春季,无论走出呼和浩特多少里地,我都愿意找到野生的、茁壮的柳蒿芽,有的时候,走出几十里地都遇不到一片,一旦遇到,蹲下来采的时候,真是拣钱的感觉。记得一个朋友自己采完柳蒿芽兴奋地送给一个爱吃柳蒿芽的朋友,没得到一丝感激,反而是劈头盖脸的责备,埋怨她没有带自己一块去采。她说吃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享受一起采野菜的过程,说那是一种享受。朋友委屈极了,打电话跟我诉苦,而我却笑了,因为我懂得这个朋友的心意,那是倔素效应,苦吃多了,就会觉得吃苦也是一种享受了。
柳蒿芽与三少民族之间的渊源实在太深,它又被称作三少民族的救命菜,三少民族一直生长在空气纯净的自然环境里,自身的免疫系统极为脆弱,一旦遭遇瘟疫,就会遭遇举族灭顶之灾.而柳蒿芽驱邪气,抗病毒,破血行瘀,理气通络的药理作用,才使得人口较少的民族得以顽强地生存下来.
又到五月了,三少民族又开始心红起来,因为又到了采柳蒿芽的季节,如果雨水下得好,心里更是喜上眉梢,雨露滋润过的柳蒿芽才会生长得繁盛起来.
期待生长与繁荣,不止是对民族的希冀,同时,也是对养育了三个民族的柳蒿芽给予的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