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馄饨的“古人雲”想到的
咩咩
在北京,我们领教过不少地处的“馄饨侯”了。不过,最早、去的次数最多、印象也最深的还是王府井八面槽的那个老地方。后来,我们又断续地去过近年开设的馄饨侯的一、二个分店,琉璃厂的、中关村的、花园路的等等,可是印象都不太深,一顿就消磨过去了,虽然新店添加的花样儿多了些。说真的,使我们印象犹新的还是老店那细做的餛飩和芝麻烧饼。
最近,我们去了隆福寺街一次。那是在中国美术馆观展一过之后,来这里歇腿解饥的。在似乎有点寥落的几个餐饮店周边徜徉,可能是有点“犹忆故人”的意思吧,我们很自然地就选中了这里的馄饨侯!
进得门来,在迎门的大墙上就看到了十分醒目的写着署名“小童”的繁体文字:
“餛飩(馄饨),古人雲【云】:天下通食也。北京餛飩(馄饨)侯,靠肩挑街賣买(卖)起家,歷經(历经)代代風(风)雨坎坷,靠着一份精心和辛苦,乃成为今日中華(华)著名老字號(号)。社会名流,街巷童叟,可为【谓】無(无)人不知,無(无)个不曉(晓)。餛飩(馄饨)侯的餛飩(馄饨),更是秉承前人之精氣(气)神,湯(汤)口講(讲)究,用料地道,吃過(过)的不忘;没吃過(过)的,您只要嘗(尝)了,您就會(会)再来。”最后写在两侧作结的话是:“嵗嵗(岁岁)年年,有滋有味”。
我第一眼就看到首句那个“古人雲”,不由得一惊——咋的啦?跟着就觉悟了。这是繁体!再通读全文,真是感到“有滋有味”!可是回头再看那墙上大字妙文的头一句,就觉得云山雾罩地好不自在呢。刚好服务员走过来收拾桌子,我就笑着向她请教。她憨憨地反问我:“有什么不对吗?我们总店和各个分店肯定都是这个样子的的!”她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是来自总店的,应该是没错儿的。……我也就不便再问了。
回到家里,我很自然地就回忆起了我们所经历过的文字改革运动。那时候的文字改革运动主要是三大运动的组合,那就是:1、推广普通話;2、推行汉語拼音;3、推动汉字簡化。那真是相当动人心魄的运动:推广普通话是太必要了,只要到过南方,一问路,就会深深感到这点是太有必要了;汉语拼音也没的说,虽然我们从小就是从“ㄅㄆㄇㄈㄉㄊㄋㄌ”拼音法认的字,但是改用了拉丁文的拼音法似乎不难,而且对于熟悉国际音标还有便捷处,在国际交流方面也会有用。于是这两项就在相当短的时间里推动起来啦!放下前两个的轰轰烈烈暂且不说,这推动汉字简化也是快快地落实行动了。你看:第一批公布了,不久,第二批又公布了;好像还有第三批,就记不真切了。今天就我们这些非汉字语言专家而天天读写使用汉字的大众们看来,这些汉字的简化程序似乎有如下几样:
一是“减员缩编”:如“無”去改为“无”,“釐”去减而用“厘”,“棗”简化为“枣”,等等。记得当时还有一个说法,就是以“無—无”为例,说“無”的古字就是“无”,是魏晋以后繁化了的。那么我们的汉字简化,至此由繁归简自是理所当然!以此说明来汉字简化的必要和正确,因此,这大规模的汉字简化运动也就是响当当、没的说、一锤定音啦!
再就是“简改重组”:如“麗”改简为“丽”,很好!随之就是俪、骊、郦、鹂等等,一呼而出;还有相类的情形,如“厲”改为“厉”,“歷”改为“历”,随之而来的励、砺、蛎,以及沥、呖、枥,就很自然地呈现了。“樂”为“乐”之后的礫为砾;夀为寿,之后有焘、涛、梼;“離”简为“离”,于是就有灕简漓,籬简篱等等,也是这种情况。
也有纯简(减)的情形,如“隷”为“隶”,“兒”为“儿”。但是,“澤”简改为“泽”,“擇”饬换为“择”,却似乎与“睾”没有关系,是为一疑。还有,“軍”简改为“军”,随之就是“暈”为“晕”、“惲”为“恽”,似可成例,但是“運”改为“运”,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不是“军+辶”呢?如果就“运”来反道复原为繁体,那不就是“雲+辶”了吗?此当为二疑。
三则是“殄灭扩用”:“幾”简削为“几”,以及随之出现了简字饥、机、讥,而原有只作为“小桌子”解的“几”就添加了新意和新用(如“几乎”,“相差无几”等等);“裏”、“裡”被取消而为“里”取代,原有作为“乡里”、“故里”和长度单位的“里”,又有了表内外之内的意思了(且不说原有的“里”和原有的理、锂、哩、狸、鲤、俚、娌、悝等字);“雲”被殄灭而代以“云”,本来只是表述“说”的意思的,现在则扩用为“天上的”(漂浮的水体、雾滴)、“地上的”(地名和众多的物件)。开头我提到的“古人雲”,这回就有了个由头——原说的是“古人云”,为回复其古韵味而由简归繁,串了行就浮出了个“雲”。
不光是这,“乡里”谬返为“郷裏”,久居的城镇或亲友同乡的意思就变成了对应于“乡外”或“外乡”的用词;“窗明几净”就歪串成了“窗明幾净”。。
此类情况已经不是偶尔、个别、少见,它们已经屡屡见于电影、电视、文告,还有题字,等等,有的是正路的简—繁,有的是串行夺位的返归(“犯规”),还有曾经大量见于广告里的谐音编造,……真的是已经到了多见不怪、处变不惊的程度了!
人们谈到一统天下的秦始皇,不免要说到“车同轨、书同文”。目前我们所见到的是:大多古籍是纵排繁体(个别名著或小说是横排简体),港澳台的电影、电视、书籍、报纸、广告、名片是繁体,在外宾和留学生活动的地方,标识、广告等等就是并列共存的简体和繁体(汉语+漢语)。这就是目前我们的“三文鼎立”——简体、繁体、简繁体,恐怕这是原先那场政治文化运动的启动者们绝对没有料到的吧?
自清末以来,近百多年来“汉字简化”是一直在反复酝酿进行着的,而上世纪50年代的改革运动,的确是声势浩大,前不可及。本来,传承中华传统文化、弘扬中华文明,是我们义不容辞的神圣责任,也是沟通和维系港澳台、海内外中华儿女的坚实的文化纽带,可是我们所推行的“简化”对于应有的文化“沟通”的作用,将是怎样的呢?难道我们不该早早站在应有的高度来思忖的吗?
这使我想起,原来所谓的“每下愈况”(见《庄子:《知北游》)被曲解通用为“每况愈下”,进而连含义也大大地改变:原意是“常常用低微的事物推断可以愈见事物的真相”;而曲用的后句强调了“下”,成为“情况愈来愈糟”的意思了,以至于后者也成为了词典的正式成员。这就是“约定俗成”的功夫,好像用不着那样大张旗鼓地来运动。
事已至此的今天,我们怎么办呢?——我独自揣想,占有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中华儿女可能要面临着一个新的学习运动啦:学写简体汉文的要懂繁体,以便看古文和在海外看懂华人住区的路牌;学写繁体汉文的要学懂会用简体,以利于文字交流、贸易合同和求业就职。
真是够忙活的了,可是又怎么办呢?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