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淫词小说”的祖师爷

     一提到描写风月色情，男欢女爱，屡被禁毁的所谓“淫词小说”，人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惊世骇俗的明朝中期的词话小说《金瓶梅》、《肉蒲团》等。然而，人们一定想不到，真正的所谓“淫词小说”的开山鼻祖却出现初唐的武则天时期。这个开山鼻祖在他的小说中，不仅把男女调笑的香艳情事，描写得让人读起来怦然心动，而且还不动声色地在风花雪月的文字中，让人找不到一个“淫”字。他才是真正的所谓“淫词小说”的祖师爷。

     这位祖师爷，青少年时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中老年时仕途坎坷，命运多舛，终至司门员外郎。虽然被后人冠以祖师爷，却在史籍中连一个单独的传记也没，所幸在其孙张荐的传记开头还能找到他的简历，否则，我们就找不到这位祖师爷的档案了，足见他的作品不属于当时主流社会的主旋律。然而，“墙内开花墙外香”，他的作品却在国外畅销，每次新罗和日本的使臣来到朝廷，都削尖脑袋四处打听祖师爷有没有新作品问世，一旦打听到有新作，立刻不惜重金将其买走，带回国去，广为传诵。祖师爷的作品虽然不属社会主旋律，但却在国内拥有无数粉丝，他的新作一旦问世，便能风行一时，后辈学子趋之若鹜，无不争相传习。“其论著率诋诮芜猥，然大行一时，晚进莫不传记。”（见《新唐书.张荐列传》）更有甚者，祖师爷的大名不仅以风月小说传至国外，他的渊博学识也让大唐周边的外族敬佩不已。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六月，武则天派侄孙武延寿赴突厥迎亲，却被不满武氏篡唐的默啜可汗扣押。默啜问随行的武则天亲信中使马仙童：“文成（祖师爷字）还在朝吗？”答曰：“近日从御史位贬官。”默啜感叹道：“国家有此人不用，可见此国不会有什么作为。”不知后来马仙童将这一信息传递给武则天后，女皇和大臣们会作何感想。这个让外族都钦佩不已的人，就是所谓“淫词小说”的祖师爷张鷟。

     张鷟，字文成。很小就聪慧绝伦，被称为神童。儿时曾梦见一只紫纹大鸟落到自家府院中，祖父解梦说：“我听说五色赤纹的是凤凰，五色紫纹的是鸑鷟（解文：凤属，神鸟）。此儿长大后，将会以文章显贵朝堂。”由是，以鷟命名。唐高宗调露元年（公元679年），二十岁的张鷟果然轻轻松松地进士及第，授歧王府参军。考功员外郎（主考官）骞味道看到张鷟所作的对子后，称其为“天下无双”（只可惜并未流传后世）。张鷟所考八种科目皆列甲等，再调长安尉，迁鸿胪丞（中央对外接待主官）。在吏部对在职官员铨试时，张鷟四次参考，四次都获得吏部的第一名。员外郎（主考官）员半千多次对公卿们称赞：“张鷟的文辞就像验收过的青铜钱（当时绝无做假的流通货币），万选万中，从无失手。” 张鷟因此得了个“青钱学士”的绰号。武则天证圣元年（公元695年），天官侍郎（副宰相）刘奇推荐张鷟为御史。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张鷟性格急躁，放荡不羁，不像端正之士那样守持士节（“性躁卞，傥荡无检，罕见正人所遇。”《后唐书》语）；同时还喜欢发牢骚，诽议朝政（从御史位被贬后尤甚），特别不受四朝元老宰相姚崇待见。唐玄宗开元初年（公元719年），御史李全交秉承姚崇之意，弹劾张鷟“多口语讪短时政”，贬岭南（当时之岭南，非今日之两广，乃瘴疠之地，流放之所也。）。后来，刑部尚书李日知，认为对张鷟的处罚过重，这才使得他重返朝中任职，直至终于司门员外郎。

     一个人的性格很有意思，既可成就其仕途辉煌，亦可拖累其仕途暗淡，而成就其另外意想不到的名声。譬如三百多年后“且去填词”的柳永，仕途不顺的他，却成为花街柳巷追慕的有宋一代婉约词宗师。张鷟“傥荡无俭”，“不持士行”的性格，虽然让他仕途坎坷，但却让其成了所谓“淫词小说”的开山鼻祖。

张鷟文思敏捷，“下笔辄成，浮艳少理政。”，文章词赋多为风月色情，然而却能风靡天下，拥有无数随风跟进的后生粉丝，造成一时洛阳纸贵。其中，《游仙窟》便是奠定张鷟作为所谓“淫词小说”祖师爷地位的代表作。

     据考证，《游仙窟》应是张鷟中青年时代的作品。可是，这篇在当时流传甚广的著名“淫词小说”，居然后来在中国失传了，直到清朝末年，才有学者从日本抄回此书。原来，书成不久就被削尖脑袋到处寻访张鷟新作的日本人视为珍宝，高价购得，带回日本。“日本则初颇珍秘，以为异书。”（鲁迅语）《游仙窟》深刻影响了日本的文学品味和格调，这也是日本和新罗为何日后会在中国到处重金搜罗张鷟任何文章的原因。日本的唐代抄本《唐物语》一书更具想象力，说张鷟的《游仙窟》是描述他与武则天之间的风流韵事。是真是假，无法考证。若是真，张鷟则是武则天的无数面首之一。不过，这位面首与其他面首不同的是，被武则天抛弃后，仍然还在意淫当朝女皇，把他们的床第艳事津津乐道地公之于世。这就不难理解张鷟为何会在圣历元年被武则天贬官，也就不难理解此书日后为何会在中国失传了。

     《游仙窟》用一万余字的骈文描述了一场华丽的艳遇。张鷟称自己奉使河源，路过神仙窟，因自己诗写得好，长相又俊朗，受到一座巍峨幽深大宅的两位女主人十娘和五嫂的盛情款待。张鷟与二女饮宴调情，最后得以和十娘共效鱼水之欢。一夜情后，伤感永别。

     小说详细铺陈调笑以至合欢的经过，尤其是在核心段落，通过种种风月调情手段，如何一一得到十娘的手、腰、口直至合欢的全过程，曲折婉转，妙趣横生，读起来让人怦然心动，令人耳热心跳：“于时两人对坐，未敢相触，夜深情急，透死忘生。仆乃咏曰：‘千看千意密，一见一怜深。但当把手子，寸斩亦甘心。’十娘敛色怯行。五嫂咏曰：‘他家解事在，未肯辄相嗔。径须刚捉著，遮莫造精神。’

余时把着手子，忍心不得。又咏曰：‘千思千肠热，一念一心焦。若为求守得，暂借可怜腰。’十娘又不肯。余捉手挽，两人力争。五嫂咏曰：‘巧将衣障口，能用被遮身。定知心肯在，方便强邀人。’十娘失笑成声，婉转入怀中。

当时腹里癫狂，心中沸乱，又咏曰：‘腰支一遇勒，心中百处伤。若为得口子，余事不承望。’十娘嗔咏曰：‘手子从君把，腰支亦任回。人家不中物，渐渐逼他来。’十娘曰：‘虽作拒张，又不免输他口子。’

口子郁郁，鼻似薰穿，舌子芬芳，颊疑钻破。五嫂咏曰：‘自隐风流到，人前法用多。计时应拒得，佯作不禁他。’十娘曰：‘昔日亦曾经弄他，今朝并复随他弄。’

下官起，谘请曰：‘十娘有一思事，亦拟申论，犹自不敢即道，请五嫂处分。’五嫂曰：‘但道不须避讳。’余因答咏曰：‘药草俱尝遍，并悉不相宜。惟须一个物，不道亦应知。’十娘答咏曰：‘素手曾经捉，纤腰又被将。即今输口子，余事不平章。’下官顿首答曰：‘向来惶惑，实畏参差。十娘怜悯客人，存其死命，可谓白骨再肉，枯树重花，伏地叩头，殷勤死罪。’……”

     随后描写二人合欢，极尽香艳之能事，可惜不能在此引用，只能以“……”了事。有兴趣者，可寻《游仙窟》全文一阅。

     “淫词小说”祖师爷张鷟还有许多同样被称为“猥亵淫靡，几乎伤雅”的艳诗，也同样被日本人保存了下来，又同样从日本回到了中国。譬如《别十娘》“忽然闻道别，愁来不自禁。眼下千行泪，肠悬一寸心。两剑俄分匣，双凫忽异林。殷勤惜玉体，勿使外人侵。”祖师爷不仅是个调情高手，还是个小心眼，自己和十娘艳遇一场，分手以后，竟不允许别人再染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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