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如昨,那些散碎的记忆(中)

标签:
家庭叔叔小街杨桃阿秀霞山文化 |
分类: 冷月散文 |
http://s11/middle/4c3e0175t73aa508c76ea&690
(七)去霞山
去霞山,必要坐船。
小时候,我是极其怕死的。有一回和父亲母亲去霞山,轮船在半道里抛了锚。望着很多眼都望不到边的汪洋大海,我问母亲,回不去了怎么办,母亲说,那就在船上呗;我问父亲,没有吃的怎么办,父亲说,那就饿着呗。小小的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在逗我玩,于是坐在船板上放声大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惹得大人们的眼光都看向这边,我不怕看,死的恐惧比被别人看上几眼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可是小小的我还是有了一次不一般的壮举。那是我8岁的时候,广播里说近几天要来台风,12级的,温度会骤然下降很多。父亲因为不明原因的鼻腔大量出血住进了霞山的海军医院,台风要来了,父亲却没有准备御寒的衣服。母亲说,你去给你父亲送衣服去吧。
母亲在家还要照顾弟弟,姐姐在柳州铁路中学上学,离家很远,要坐车坐船才能回家,所以一个星期或者数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我那时候也是极其害怕的,只和母亲坐船坐车去看过父亲一次。这一次却是要单独上路,但是我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一大早就背起母亲准备好的小小包袱上路了。母亲把我送到三号码头的渡口,每天都有班船穿越这片海域接人送人。
那时候,我没有心情看海鸥俯冲下来在海面啄食它们的猎物后再冲回天空的壮观;我也没有心情看海天一色的清澈和碧蓝,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去到父亲住院的地方,我不停地想也不能抛开我的恐慌。但是我必须上路。
坐船到了霞山用了半个多小时,凭着记忆又去坐公共汽车,好像是12路公共汽车,我是问了开车的叔叔这个车是不是能到达海军医院的,叔叔说能到,我说叔叔到了你告诉我下车。
就这样一路不敢说话和多问,坐了很久很久的车都不敢闭眼,怕睡着了就真的回不到家了。
是中午12点到达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去到父亲住的病房的时候,父亲不在,父亲一定是去食堂用餐去了。我惶惑地等在门外,所幸只一小会儿的功夫父亲就回来了。看到了我,父亲惊喜地又折转身去买了很多好吃的。见到父亲,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安心吃父亲买回来的好东西。这时候母亲的电话也跟了来,母亲说我走了以后她就后悔了,不该叫我去,路上丢了怎么办?知道我安全到达了她才放心下来。
饭后,父亲领着我在医院的花园回廊里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下午把我送上公共汽车,我自己又坐着轮渡回到了家。回来的时候就不怕了,有了先前去时的经验。不过现在想想,七几年的时候人心都还是诚实的,反正我没有遇到坏人,也没有把自己丢失,而是在成长的历程上留下了不同寻常的印记。
(八)小街
我住的地方,有一条小街。
说它小它是真的小,在街的头上十几分钟就能走到街的尾,细细长长的街道,尽头是一座庙宇,庙里供的是“炮台公”。对了,我上学的小学就叫“炮台小学”。
庙的前面是一棵千年的古榕树,树身要几个人拉起手来才能把它围抱过来。树须从枝杈间落下来,直插到泥土里去。枝叶密密层层的,捉迷藏的时候完全可以藏住你。但是没有人敢去攀这棵大榕树,完全是因为它长在庙前的缘故。大家都敬着它,像敬着庙里的神仙一样。
庙虽说小,但总有不相识的人坐了船过海来拜祭它。小街上的人逢年节的时候也会请“唱大戏”的粤家班子来唱戏。那是小街最热闹的时候,三天三夜的粤语戏我听不懂,但古装的人物我是极其感兴趣的。那长长的水袖很曼妙地甩出去,那微微翘起的兰花指,那浓妆重彩的油墨和满头珠翠的凤冠……
我是仔细地看了的,我回家会把家里的床单披上身,也把长长的水袖甩出去。我也是仔细地学了的,但怎么也甩不出戏中人的味道来。但这并不耽误我的兴致,我依然乐此不疲地玩弄了许久许久。
小街的尾头住着一个“五保户”老人,班里会组织去老人的家里义务劳动。等我们给老人担完水打扫完院子,我们就坐在老人家院子里的那棵杨桃树下。杨桃树一定是活了很多很多年,也许和老人的年龄一样大罢。要不它的枝叶怎么都垂到了地面上,站在树低下就能把甜甜的杨桃吃到嘴里去。
能称得上“五保户”的一定是她的家人有特殊的贡献不在人世了,所以要优待她。
我的同学阿勇的父亲就是在1979年的那场自卫还击战中牺牲的,我们去赤坎医院看望从战场上下来的英雄叔叔们的时候,我看到很多叔叔都没有了手或者是腿或者是身体的其它部位,但是那时候我是多么地为我英雄的叔叔们自豪呀。
(九)阿秀老师
阿秀老师是我的代课老师,典型的南方姑娘,20多岁,前额很高,皮肤糅黑,五官很有立体美。最美的就是脑后那一根长长的辫子,走起路来辫子在背后面一蹦一跳的,像山林里欢快的小鹿。
我们喜欢她就是因为她的漂亮。
听和母亲一起教学的老师们议论,阿秀老师喜欢我一个北方的兵叔叔,家里拼死抵挡。土生土长的阿秀老师的亲人们怕她和叔叔回北方去,叔叔终归是要回北方的家乡去的,她们舍不得自己养大的女儿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去远行,真要是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见上一面。
有一次是和母亲和阿秀老师去霞山买办公用具。准备坐船回去的时候,母亲说还有一样东西没有买到,你们两个在渡口等我,我再去把它买回来。
我和阿秀老师就在海岸边等着。我突然看到阿秀老师的眼里迷了一层雾水,阿秀老师望着大海突然就有了忧郁,有了心事,陷入了沉思里去。
阿秀老师突然说:你这个小多多呀,如果不是你跟着我,我就跃入了那碧蓝色的大海里去了。
我攥紧了阿秀老师的手,我说,你是要去做海的女儿么?
(十)过年
家家的小姑娘都是小巧手儿。
我们家就有两个巧女孩,我和姐姐。邻家的潘妈妈家有三个女孩子,阿樱,阿芳和阿丽。
过年的时候,那是我们女孩儿家最忙碌的时候,忙得心里别样的欣喜,因为那许多的年货都是出自我们的手。包油饺,贴年糕,揉元宵。
和母亲到农家把精选泡好的糯米碾成粉,每一道工序都是纯手工的。那种古老的石槽在北方是看不到的,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把泡好的糯米倒进石槽里,用脚踩那种木制的锤,一下一下地把米砸成粉末,那就是纯手工的糯米粉了。
临近过年的时候,我们这一群女孩儿就开始了忙年。往往是大人白天就把要做的原料和好面团,晚饭后就是我们女孩子的天下了。我们往往会集中在某一家,团圆宵,包油饺,贴年糕。
元宵要在手里揉得圆圆的,中间放上馅儿,面儿上滚上芝麻,星星点点的,摆好了在蒲团上。油饺要先做成饺子的形状,然后捏一圈花牙的边。馅儿也是自己提前就做好了的。炒熟的花生去红衣碾碎了,和芝麻,椰丝,白糖混合在一起包进油饺里。擀一个大大的面皮,用一个大小适合的瓶盖扣出相同大小的面皮。年糕是用一种带香味的树叶贴在两面,在锅里蒸。
说起来包油饺是最耽误时间的,等到一家包完了我们就转移到另一家继续干活,往往要干到大半夜。大人们早起就开始热油炸我们熬夜准备好了的半成品,尽管我们是接近半夜才睡下的。我们的困神还没有完全褪去,早早地就爬起来去捡大人们炸好了的年货吃。第一锅炸出来的最是香喷喷的。
做完了这一些,帮大人们打扫完卫生,我们就等着过年,我会央求母亲带我到霞山去买那件我上次去了就相中的漂亮衣服,我对衣服的情有独钟是很小的时候就带着的,是天性。
我会把花花绿绿的电线抽出里面的铜丝,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打乱了颜色串起来当项链戴在脖子上。还会把指甲花的花汁挤出来,和明矾混合在一起涂在指甲上,据说这样花汁可以在指甲上保留的颜色更鲜更长久。
过年过年,童年又何尝不是每一天都在过年中。
(十一)军人的婚礼
每年的春天,总会有叔叔带了阿姨来部队举行婚礼。
婚礼的场面不大,但很热闹,布置得象一个会堂。主席台是留给首长坐的,下面是一排排的连椅,我们就挤在这些连椅的缝隙中。
一般是首长先讲话,祝福一对新人喜结连理。鼓励我的兵叔叔在部队安心服役,为家为国守护海疆,然后是军功章里还有我的兵嫂嫂的一半功劳,表扬我的兵嫂嫂继续做好后勤工作。然后是一对新人介绍相识相知的过程,这是大家起哄的热点。
而我们最热衷的却是做完介绍后的保留节目:一块奶糖或者是一个苹果,用红丝线在中间吊起。糖或者是苹果在半空里晃呀晃的,让一对新人去咬住它们。哈哈,新郎新娘费了好大的劲儿也咬不到,惹得大人孩子们哈哈大笑。
我们还愿意看到的节目就是大人们把满把满把的糖果洒向我们,我们会满地上寻觅那蹦跳的糖果,直到把它逮住放进我们的小衣兜里。也会有叔叔把我高高地举起来,或者塞一把糖进我的衣袋里。
谢叔叔结婚以后就没有时间教我弹琵琶了,谢叔叔弹得一手好琵琶,他也是有极其愿意教我的。都怪我不用心贪玩的缘故,琵琶只学会了七个音符。
有了家,谢叔叔每年的探亲假都要回家去。76年的夏天,谢叔叔和我们一家在火车站分别,父亲和母亲带我们第一次回山东老家探亲,谢叔叔却是踏上了回唐山家乡的路。
家乡的贫困是我没有想到的,坐在接我的叔叔的自行车后座上,行进在乡间的泥巴小路上。穿着大红“的确凉”扎着两个长刷子戴着黑框近视眼镜的我后面跟着一长串光着上半身的脏孩子,他们大声地喊叫着:看妖怪喽,看妖怪喽。我在他们的眼里竟然是妖怪的形状。
76年给我的感触太多,唐山大地震让我的谢叔叔失去了太多太多,家乡,亲人还有他的一条腿……
失去太多太多的何止是我的谢叔叔,唐山大地震让千万个家庭毁于一旦,一座美丽的城市顷刻间不复存在。
(十二)小人书
我有一套《三国演义》的小人书,是48本还是52本我记不清了,反正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版本的小人书了。在每一期画书出来之前我都会抱着长长的渴盼去等待。等待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那种焦灼和甜蜜,我想,也是一种过程的享受罢。
我对文字的启蒙也许就是缘于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人书吧。从看小人书到看给小人看的大书到看大人的书,我开始对这些深奥的东西入了迷。
而我对数学的反感却是越来越严重了。说来也是很无奈,我母亲教我数学,是我的数学启蒙老师。学理科的她怎么也想不通她顶呱呱的数学脑子为什么就不能把她自己的女儿教好呢?
其实她是不知道,她女儿的数学天赋早就被她扼杀在数字萌芽的摇篮里了。
她对我的严厉是出了名的,她要我上讲台做题的时候,我一紧张原本会做的也都不会了,于是,她要我站在讲台的一侧,一站就是一节课。你想呀,我小小的自尊全然扫地,我怎么还能够在小伙伴跟前抬起头来。于是,我那时候就学会了叛逆。我再也不想学那些讨厌的数字,任母亲再推心置腹的教导都不能改变。
母亲要我做的我偏不做,而不要我做的我偏要做。我像个野小子一样爬墙,上树,掏鸟窝。偷果园里成熟的果子,偷农家地里种植的地瓜垒土块烧地瓜吃,拔长长的甘蔗躲在甘蔗林的深处,任看地的老俵威逼利诱也不出来,这天然的南国“青纱帐”是我藏身的最好去处。
而静着的时候,书就是我的最好伴侣。大家都知道那个坐不住的小多多只要给她一本书看,她就再没了声息,她会忘了吃饭和睡觉。
当小人书再不能满足我的痴迷的时候,大人书走进了我的视野。看三国看水浒看红楼,看孙猴子师徒四人西天去取经,看半文言的封神演义。只要能看的,夹着生地吃下去,不管它消化得了还是消化不了。
书里的世界真大,大得盖过了我幼小的心灵所能看到和想到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