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女，魂断皇城

                         ——十四岁才女郭爱人殉悲剧

“吉时已到，请李娘娘上路了，好好伺候皇上……”

回脸望去，白衣素服的姐妹们都哭作了一团，搂做了一团，抖做了一团，下一个离去的又将会是谁？

沐浴，更衣，机械地做完这一切，从进了这间屋子的那一刻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就没有间断过。许公公女里女气的娘娘腔每喊响一次，都不缔于一声炸雷刺穿姐妹们的心：又一个姐姐或者妹妹踏上了不归之路。

桌上的酒菜早已经没有了热乎气儿，姐妹们哪有心思动箸？花一般的季节就要在这皇城的某一间阴暗的角落化作冤魂随风散去。

李姐姐是我入宫20天来结识的最好的姐姐，李姐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儿。李姐姐是我们这一群皇上卿点的殉葬宫女中最大的一个，28岁。刚才李姐姐还在哀声哀语地劝着大家：姐妹们，吃一点吧，别饿着肚子踏上回家的路，娘会心痛的……

李姐姐早已是泣不成声，姐妹们的泪水一串一串的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姐姐，我怕……姐姐，我怕……”姐姐将我娇小的身子搂在了怀里，两个身体的相依依然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惧和剧烈的抖动。

“爱儿，你还那么小，你才14岁……”，姐姐的泪水洒在我煞白的小脸上，和我的泪水汇作了一条小溪在阴暗的屋子里明明暗暗泛着银白色的光。

“姐姐，我想娘，我想娘……”，这是我入宫20多天来对姐姐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虽然我家不是大户人家，但爹爹和娘待我如掌上明珠。我自小聪颖过人又天生丽质，方圆百里都知道郭家有女，貌比西施，才如文君。说媒的踏破了门槛，爹爹和娘常说，一定要为他们的爱儿选个好人家。

宣德十年，明宣宗病重，皇室为了“冲喜”下旨回祖籍凤阳选妃，十四岁的我和众多十三到十六岁的姐妹们被选入宫中。

第一次离开家乡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路，离开爹爹和娘亲去赴另一个未知的前程，何况是侍奉贵为天子的皇上，前途未卜。离开爹爹和娘亲，一切突然都要靠自己。在这高墙壁垒的皇宫里，夜深人静的时候，风总会送来呜呜咽咽的女人的低泣声，紧紧地箍着我的心，搅得我不能入眠。我总是裹紧了单薄的身躯，在凄凄惨惨的夜里迷迷糊糊地迎来又一个天明。

    每天要学习大量的宫廷礼仪，我总会天真地问李姐姐：姐姐，我会见到皇上吗？

    李姐姐总会瞪着她大大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我：我的傻妹妹呀，我从十三岁入宫，到如今已经一十五个年头了，皇上只宠幸过我一次，可我的肚子不争气，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后宫佳丽如云，皇上哪里会记得他曾经眷顾过一个苦命的女人。后宫里有多少这样苦命的女人数也数不清呀，有的甚至一辈子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在这高高的宫墙深院里等待年华老去，郁郁而终。可最残忍的还是“人殉”，皇上一旦殡天，皇上宠幸过而没有生育过的女人都要为皇上殉葬……姐姐的语气越来越低，低得我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姐姐，我怕，我想娘，我想回家”。难道千里遥远而来，我是为赴一场鬼门的盛宴而来？

“我的傻妹妹呀”，姐姐轻抚着我的脸，“爱儿，我们的命运已无从选择，只怨我们生的太美丽，下辈子一定生为丑女，嫁入寻常百姓家，过一份安稳日子。”

我努力地学习着宫廷礼仪，梦想能早一天见到皇上。可是李姐姐忧郁的眼神老是闪在我的眼前，闪得我无从心安。

“姐姐，为什么你的眼里都是绝望？”

“我的傻妹妹呀，你不知道吗，皇上病了，生死未卜，皇上升天的日子就是我在这人世间最后的日子，我能快乐得起来吗？”

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正月初三，明宣宗朱瞻基薨毙，赐宫女宫妃三十名生殉，在这三十名生殉的女子中就有我和李春儿姐姐。

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泽常忧雨露偏，龙驭上宾初进爵，可怜女户尽朝天。朝天女，这就是我们生殉女的别称。

当听说这天大的恶讯时，我悲愤地写下《绝命辞》：

修短有数兮，不足较也。生而如梦兮，死者觉也。先吾亲而归兮，惭予之失孝也。心凄凄而不能已兮，是则可悼也。 

“吉时已到，请郭娘娘上路了，好好伺候皇上……”

我浑身一震，那个时辰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娘呀，爱儿去了，此生再无缘做母女，来生吧，娘……”万语千言如鲠在喉，条条白绫已经在召唤着我去了，那维系着生命的条凳一旦抽去，我的一缕香魂也将魂飞天外。

娘，爱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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