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酒临风秦王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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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初中生,很难经受住半年才能回一次的想家欲望,刚刚学会没几天,就借了辆车子骑着回家。晚上本来就没能吃饱,早上迫不及待没吃东西就上路。一阵风就从高密到了柴沟,咬着牙一口气登上了方士岭,及至岭顶的秦王冢下,饿与累让我寸步难行。坐在高高的土冢下,想到昨晚准备好的一个窝窝头和一把煮过的地瓜干,用一小手巾包好,挂在了车把上,准备用作次日的早餐。一看,我傻了,小手巾里的干粮不见了,两腿立时发软,眼里跳动着黑影,一屁股坐在路边砂石地上起不来了。
那时丢了一顿路上的干粮,对我自己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几乎就是半条命。我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这座身边的秦王冢,若遇逢年过节,有人前来拜祭,要是有食品,我会前去讨要几口充饥,如今土冢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希望一次次变成失望;若秦王冢有灵,能赐给我一口饭食,那我将来只要路过就要给它磕头烧香。无奈之中,一切欲望都未能实现,荒凉的寂寞的秦王冢下,一个饿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瘦弱的初中生该怎么办呢?
如果再等下去,那就会饿瘫在冢下。于是,我推着车子慢慢走向岭下的逄戈庄。没多远,就迈不动步了。干脆就跨上车子自由下行。除了耳边的风声,脑子里一片空白。等车子停下,已进逄戈庄。为了减少再也无法忍耐的饥饿,为了回家,为了能按时回到学校上课,我发挥了从未有过的勇气,走进路边一家农户,嘴巴扭动了好几次,终于开口讲了原因,想讨一口饭吃。
我永远难以忘怀的秦王冢(顷王冢),位于山东省高密市注沟镇方市村后,那时我们也常叫它方士岭或方士山,别看它海拔只有105米,但它是如今整个高密市的制高点、台地和最高峰,这就是声誉和影响。这正于一个人,由于周围相互攀比,你在这里可能不算人才,若换个地方,却成了精英。
秦王冢占地约1000平方米,是西汉秦王刘章之墓。
有资料显示,秦王(顷王)刘章系西汉武帝刘彻之曾孙。汉宣帝本始元年(公元前73年)封刘弘为高密王,食高密、平度等五县。刘弘死后,子刘章封为侯,称顷王。刘章死后,葬于此,今墓冢封土高35米,直径125米。其妻墓为山阴冢,在顷王冢东侧100米处,高15米,直径120米;其子墓为小冢,高8米,直径90米,两墓至今仍保存完好。在公路北侧,三冢逞东西方向排列,高高耸立,遥遥相对。
遗憾的是,在1980年深秋,秦王冢被盗,盗洞现场附近留下几片玉块。据闻讯赶来的文物专家通过对现场遗留的玉片进行分析后判断,盗墓贼盗走的,应该是一件西汉时期的金缕玉衣。对此我没法进行核实和考究。如果当年刘章真的由一套金缕玉衣陪葬入土,而这套玉衣又能完好无损地回到人民公众的面前,那刘章骤然就会变成中国历史上一位著名的人物,那这座高高的黄土堆就会变成全国知名景点,而高密呢?因有了西乡的郑玄、城中的晏子、西南乡的秦王冢,再加上东北乡后来的莫言,那不就是四足鼎立、遍地黄金了吗?
为什么埋葬秦王的地方不叫坟而叫冢呢?当时,按中国的殡葬文化及习俗来讲,埋葬皇帝的地方叫“陵”,就是口头上说的帝王陵。如“十三陵”和“清东陵”等。埋葬王候的地方叫“冢”,埋葬拥有特别名望的社会贤达的地方叫“林”(如孔林、全国不少的金鼎御葬林),埋葬凡夫俗子、普通百姓的地方叫“坟”或墓。
可能有人不理解我为什么一个月内两次从潍河西岸的景芝赶到这里两次攀登,两次拜谒,一是为记忆中的深情,二是秦王冢也算是母亲河潍河岸边的一颗明珠。难道这还不够吗?
第一次是在五月一号。除了我们几人外,另有几人来休闲度假。我选择从东南角的一条委蜿的小道登上冢顶,伫立顶端约15分钟。然后从西南方向的小道下冢。多年不见之后的重游,而且又是常常在心头闪现的旧物、情物,那种滋味,那种沉淀多年的感觉,怎能用简单的语言能表达清楚呢?
五月二十九号的上午,我又到了秦王冢。这次是从西南方向上冢,而从东面下冢,恰好与上次相反。虽说墓冢不高,只有几十米,坡度也并不十分陡峭,但很窄,窄得侧着身子才能过,因两边尽是尖利的酸枣刺和洋槐刺,更危险的是,小路不仅崎岖,两边布满深深的沟壑,若失足跌落下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无数座大山都过来了,可不能在一座墓冢上出事啊!
几十年前从此经过,秦王冢上看上去只有稀疏的灌木、杂草,多数黄土仍暴露在外,显露着来自各地的土壤,如今,灌木之外,又长出了不少矮树,草丛更厚了,墓冢被绿色盖严了。
墓顶,有两块位于西南和东北方向的平台,由一段十几米长的、似乎是悬在空中的小道相连。两侧是望不到底的深沟,沟里长满密集的杂木。本来是上一座陵墓,然而却感到是在攀登一座险峻的高山,这样的例子,在全国该是独此一家吧!
先在西南方的平台上站了一会,然后到了东北方墓冢最高的平台上驻足四望。这些年,莫言一个人,把一片过去平淡无奇、地涝人稀、遍地红高粱的高密东北乡炒作的天底下的人都闻到了高粱酒的香味。其实,秦王冢所在的这片高密西南乡,真正大气磅礴、龙腾虎跃、天地壮阔。冢南十几里,另有一座高于王冢的巴山。两山屹立并排在潍河之滨,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传说。小时候,长辈批评儿女眼里不看事,常用这样一句话:“别眼大漏了巴山!”
墓冢西侧不远处,是逄戈庄,300年前,刘统勋、刘墉一家三代宰相,权倾朝野,文扬四海,弟子遍天下,是何等辉煌!刘罗锅一时成了智慧和正直的代名词。刘氏家族在此红火了100年,历史在这里留下了多少厚重,这方土地给后人创造了多少文化细胞!
从冢顶西望,掠过逄戈庄和两个注沟村,从南到北、连接天地的那条大河是潍河。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潍水之战就发生在那里。楚汉两军的诸多大将悉数参加了这场战役。潍水之战,是楚汉之争的转折点,为汉朝建立打下了基础。汉朝,可说是为汉文化贡献和创造最多的朝代,这场战争,影响了历史的走向。潍河,见证了这场战争,也就是见证了中国的历史。
我虽不是高密西南乡的人,但我是它的邻居,说起这些,我也会为她感到自豪。望着这长长的流水,广阔无边的大野,麦浪在天底下起伏,清风在长空鸣音,这让我的心也跟着起伏、感动。突然,心生一念,等什么日子,应是杏花飘落,桃花盛开的春天,熏风从潍河边吹来,约几文朋老友,踏着初绿,牵着春风,手提几瓶美酒景阳春,慢步走上秦王冢,在最高的平台上围坐一席,面对长天大野,说古到今,评诗论文,如“曲水流觞”、似“竹林七贤”,在潍河的流水声中,尽情地放纵、抒发、陶冶自己,或许,那样也会为心中的潍河,为高高的秦王冢,为高密西南南乡留下些许文化符号和记忆。
在秦王冢顶放飞灵魂,又有美酒知音相伴,自然会想到苏东坡在离此不远的密州超然台上,面对天空和潍河,发出了自己的心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以此表达了自己的豪放与深情。又想到李白的“把酒问月”:“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照古时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诗人旷久博大的胸襟和飘逸潇洒的性格跃入纸上。南宋朱淑真的词“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那种娇媚、低婉、清凄的恋春情结令人感动。此时更难忘记范仲淹的“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他们这些人,还有他们的诗词,一同跟着我,在一片春光的辉咉中上了秦王冢。
秦王冢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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