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和保华在黑暗中推着车子走进了汤家胡同,敲开一户人家的门,问清了司马老先生的住处后,又往胡同里走了一截路,按着打听到的地址门牌,用手电照着看仔细了,才推了车子进去。院子很深,拐弯抹角地往里走了大约百十米。黑暗中大丽对保华说:“这老先生住的真僻静,像位深居简出的隐士。”保华不大明白大丽文绉绉的话,只说:“嗯,中医越老越值钱。”大丽黑影里听了反驳他说:“你寻思这是花钱买东西,有贵贱之分?”保华解释说:“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我意思是说,老中医能看真病。”
在院子尽头,一处四下围了院墙,正堂屋建在一座高高的基座上的单独院落门口,俩人停下来,大丽用手电又仔细照着看了阵子才肯定地说:“是这里,里面还亮着灯呢。”大丽说完用手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晚上院子里很静,所以声音传得很远。黑暗中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开了门问:“找谁?”大丽怕惊了少年,把手电光照在了脚下,口气十分柔和地说:“司马任乘是不是住在这里?”少年十分甜脆地回答:“是”说完对堂屋里用同样的声音喊道:“爷爷,有人找你。”只听堂屋里传来个略显苍老而又洪亮的声音”平儿,领进来吧。“叫平儿的少年把院门掩上,便领着大丽保华登上了去堂屋的台阶。屋里司马老先生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药书,见大丽保华进来摘下花镜问:“二位是……”大丽按着母亲交待的先说了父亲的名字说:“老先生,我爸是李秋生,我是他大女儿大丽,这是我丈夫杜保华。”司马老先生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停下,仔细地把大丽看了会说:“知道,知道,你爸的字画在咱这里可是有名气的,来坐下姑娘,有事慢慢说。”大丽和保华在东边的椅子上坐下,大丽这才仔细端祥了司马任乘老先生: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鹤发童颜目光炯炯;下巴上留着尺来长不稀不稠的白胡子,慈眉善目;一对又白又长的寿眉直刺额角,鼻直口方;说话时虽显苍老,但声音圆润有金帛之韵,精神极佳。大丽看得有些呆了,一时竟忘了来此目的。嘴里只喃喃地说:“老先生真是奇了,我还没见过如书上说的一样的老人呢。”司马老先生见大丽呢呢喃喃地夸自己,便十分和善地笑了说:“姑娘来大概有什么事吧?”大丽这才省悟过来答应道:“是的,老先生,我的一个妹子病了,两天一宿了水米没进,闹不清什么病,送她去医院她又死活不去,所以妈让我来麻烦您老走一趟,瞧瞧我那妹子。”司马老先生听后,又在身上套了件夹袄,坐在椅子上在白布袜的外面穿上软布底布鞋,又把宽松的青布便裤拍了几下,拿了针盒和其它一些出诊时急用的东西说:“走吧!去看你妹子。”路上保华再三地请老先生坐车,老先生怕不安全不肯做,只见他健步如飞又快又稳,直让在前面引路的大丽,不得不推着车子一路小跑起来。到了家大丽也喘得不行了,进了院子把车子往墙上一靠,就喘着气进了屋说:“妈,司马老先生来了。”说话间司马任乘进了屋,老太太急忙迎上去说:“司马大叔,您还认得我吧?”司马老先生说:“认得,认得当年秋生给我写那字画时,还是你在一旁给研的墨呢。”说完十分感慨地叹道:“一晃都二十多年了。刚才大小姐去,若不是提起秋生老侄的名字,我还真不敢认她。”司马老先生是清朝过来的人,说话快了,就不免把那时对女儿家的称呼也带了出来。老太太有些抱歉地说:“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司马老先生却很乐观地说:“侄媳妇,可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司马任乘能活到这年纪,还不是托了父老乡亲的福,沾了这水土的灵气。”说完把老太太劝坐下问:“哪位姑娘病了?”老太太回话说:“是我的个干女儿,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闺女,所以见了就认下了,没想才几天没见她,就病成这样子,你说我这当妈的能不着急?这不没法我才让她们去请您。“司马老先生听后站起身说:“我先看看姑娘的病。”老太太就引了司马老先生去了里屋。二丽还坐床边的小凳子上陪着郭蓉,俩人倒是都没再掉泪。二丽见妈领了位须眉皆白的老人进来,知是请来了大夫,便忙把凳子腾出了让司马老先生坐。老先生取过郭蓉的一只胳膊,虽然病中,但那胳膊却仍十分圆润柔滑。司马老先生把脉把了大约一分钟,又让郭蓉仄过身来另一只胳膊的脉也把了,后又让郭蓉张开已有些干焦的嘴唇,将嘴里的口舌看了,再翻开郭蓉已哭得红肿的眼皮看了,便以大夫们特有的沉吟停了会儿说:“姑娘心里窝住了气,也窝下了伤心的事。”说完也不无赞叹地看着郭蓉说:“这么好的姑娘真是难得一见呀!侄媳妇,你真是好福气,认下这么个好女儿,就连我这心里看了都放不下这姑娘了。”司马老先生又仔细询问了众人和郭蓉的病情说:“泪是不能再流了,虚脱了身子,气大功心,病就缠手了。”老太太问:“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让她先喝口水也好。”司马老先生说道:“我试试看。”说完从兜里掏出针盒,用里面带着的酒精棉球将几根三寸长的银针仔细地擦了,在郭蓉圆润的颈项两则各下了三根针,众人都屏住气围在一旁观看着,司马老先生下完了针对老太太说:“准备点温开水,一会儿让姑娘喝。”刘明听后忙从床头的几架上拿了茶杯去,将里面的凉开水兑温了,端着在一边候着。大概有五分钟的时间,司马老先生取出银针,说:“扶姑娘起来喝点水。”大丽在近处,便过去把郭蓉扶起,从刘明手里接了水杯去喂郭蓉,郭蓉已渴乏得不行了,便张嘴很顺地把水喝了。郭蓉躺下后,司马老先生又十分和蔼地说:“姑娘,你要听话,好好休息,饿了就吃点东西。我看你是有灵性的姑娘,只是一时撞上解不开的事,才弄成这样。记住姑娘,人一辈子都会碰上些难解是事,遇上了就要平心静气地去想去悟,人才能平安。”说完转了脸对一旁的老太太说:“这么好的姑娘像朵花似的,可不敢在这节气里就败了……”
司马老先生说完示意大伙儿都出去好让郭蓉休息,里屋只剩下二丽陪着郭蓉。外屋司马老先生坐下问老太太:“姑娘还有没有别的症状?”老太太又把郭蓉看二丽时的一阵迷糊对司马老先生讲了。老先生沉思了片刻说:“姑娘这次伤得不轻,怕是神智也有时迷了,这姑娘平时最喜欢谁?”众人把目光都看向了刘明。司马老先生坐着,用手招乎刘明过来问:“小兄弟,说实话,姑娘平时是不是最喜欢你?”见刘明点头,司马老先生站起来在刘明的耳边,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了一阵,只见刘明脸上时红时羞,不断地点头,耳语一番后,司马老先生坐下说:“若按我说的做了,姑娘的病三月半年的能痊愈,若做的差了或没做,姑娘的病会渐渐地沉重,入了高肓可就不好了。”众人没听到前面的话,不知司马老先生的用意,也更不敢问。说完了又问老太太:“敢问这姑娘是哪家的?”老太太便忍着心中的酸楚,把郭蓉的身世家庭简略地对司马老先生讲了一遍。司马老先生听后激动得用手掌在腿上一击站起身说:“说来道去的哪还有外人,这姑娘的外公还是我的恩人哪!早年间若不是她外公的几番资助,我那济仁堂药店早已荡然无存……只可惜老人们走的,亡的亡了,只闪下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唉,红颜薄命呀。”司马老先生感慨万千地坐下,心中不禁起了十分恻隐之情说:“秋生家你放心,姑娘的病,按我交待小兄弟的去做能治好,人呀,得讲个情义,我得报答姑娘走了的外公对我的恩惠。”但凡老人大都讲不得旧时的事,几十年的沧桑风雨,数十载的世道变迁,使每一个老人饱经风霜的心,都变得更加慈祥仁爱。尤其在他们以往旧时的阅历中,更把人与人之间的情义看成是生命的一部分,礼尚往来你敬我爱,古朴风雅中透着说不清的豪爽义举,司马任乘在这座古老的小城里,在这旧事新时的追忆中,算是最有代表性的了。
司马老先生在无限的感慨和思忆中站起身,走进屋坐在郭蓉的身边,他用自己把了三个朝代将近一个世纪脉搏的手,又在郭蓉的脉上把定了,表情即庄严又神圣,众人也都悄然无声地走进里屋。此时郭蓉并不知道外公与司马老先生早年间的交往,用她被银针给贯通了的已明显比先前清润了许多的嗓音,十分尊敬地柔软声说道:“多谢了!老爷爷。”只此一声,就把司马老先生一生的沧桑磨难,对已故恩人亡及对郭蓉的怜爱之情,全部化做泪水给涌现出来。司马老先生于热泪盈眶中,集毕生代价情怀于一时,应了郭蓉发自内心而又纯情的谢意,说:“姑娘,爷爷抱歉了……”司马老先生的话太精炼了,他把自己将近一个世纪对人生的理解和含义,全部容纳在三个字里。这里面有饱经风霜后的深沉品味,有人生的沉浮得失,有失之交臂的痛心疾首,也有忠孝仁爱的千古遗风。这座千百年来座落在古运河道上的小城,在湖泽运河的润泽下,在极其丰沃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了一代又一代像司马任乘这样的仁人志士。他们不求功名利禄,只愿在粗茶淡饭中充实自己的人生,最终把一个完整的自我,再归还给生养他们的这块灼热而又丰沃的土地。
司马老先生把完了郭蓉的两只脉后,坐着十分慈祥地说:“姑娘,你既喊了我爷爷,我就认了你这个孙女,你以后想不想学点济世救人的医道,做点修德积善的好事?”郭蓉于病中点头说:“愿意,爷爷。”又一声爷爷直喊得司马老先生心花怒放,壮心不已。此时他用毕生医人得来的经验告诉自己,这姑娘的心有了转机。司马老先生继续开导郭蓉道:“要想学爷爷的本事,得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姑娘,我看出来你是个有灵性的姑娘,爷爷有许多精湛的医道都是悟出来的,你也行,要想救人,就得保重自己,如连你自己都病得下不了床,还如何去救人?爷爷是蹲过大牢在刀尖上滚过来的人,如今能活到这把岁数,全凭了一个信念:济世救人。早年间我那济仁堂的字号也是从这信念中悟出来的。你想想,如爷爷没了这信念,能有今天的缘分来给你治病吗?”在司马老先生细心地开导中,郭蓉孩子般地点点头。司马老先生又接着说下去:“爷爷今天把一生只用过两次的看家本领再给你用一次,这可是舒筋活血、理气化瘀、延年益寿的医术,是早年间从一位云游的道士那里学来的。听那道士说,他是从上千本医书里悟出来的,差不多用了他毕生的精力。”在司马老先生如同讲故事般的开导中,也介绍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此时郭蓉听得有些迷了,似乎忘了自己在病中,问:“后来呢,爷爷?”从这几声“爷爷”的呼喊中,司马老先生已知道郭蓉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了。他又接着说下去:“第一次是民国初,给咱这驻扎的军阀潘师长的太太治病,那太太也病得蹊跷,睡觉醒来人竟下不来床,潘师长求遍名医也没治好,最后才想起了那时还没有名气的我,只去了三次,那太太便病愈如初。第二次是给八路军的一个团长,骑马时让惊了的马给摔下来,下身没了知觉,只治了一次便又骑上马带兵打鬼子去了。这第三次爷爷就想给你试试了,不知你乐意不?”司马老先生不愧是益满一方的名医。别说医术了,光是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已把郭蓉的心宽解了许多。郭蓉一夜两天来脸上第一次绽出了动人的笑容,并柔声地说道:“爷爷,我乐意,你治吧!”众人也都随即放下一颗悬着的心来。天意,天意,每个人都这样认为。
司马老先生对众人说:“男的先出去避避。”保华和刘明听后去了外屋,司马老先生又让大丽二丽把郭蓉的上身脱赤了翻身趴在床上,郭蓉脂玉般的背在灯光下裸露着。司马老先生把十几根四寸来长的针,成了一个梅花壮在郭蓉背上扎下,又用艾草在针柄上捻住点燃了顿时,屋内青烟缭绕艾香扑鼻。郭蓉趴着只感到胸腹内暖流四益,心肺畅通,全身的骨筋血脉都如同浸在温泉里一样惬意之极。等艾草燃完后少许片刻,司马老先生又极有章法地按方位要求依次取出银针,让大丽二丽又帮着将衣服穿上躺好,司马老先生这才对郭蓉说:“姑娘,俗话说医病医不了心,更何况你这病是从心里生的,所以医起来是缓慢的,最主要的是你得按爷爷说的去做方能无事。你若心里老是纠缠不下,可是负了爷爷的一片心意。”郭蓉都点头应了。
司马老先生来到外屋对大伙说:“病是有了转机,但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好的,去病如抽丝,这丝今天算是抽了个头,姑娘是心病,得慢慢养,特别是精神上不能再受刺激。”说完看看表已到了午夜时分,便要告辞。老太太令大丽、保华回家正好顺路送司马老先生回家。又亲自送老先生到街上,等走远了才回屋,又到郭蓉床前坐着安慰劝说了阵子,这才要二丽扶了回家。刘明不放心,要去送老太太,老太太喝止道:“我这把老骨头没啥,有二丽扶着呢!要是蓉儿再有了好歹,我才拿你是问呢!”刘明送走了老太太,栓上门 回到屋里坐了会儿就要打盹儿。他也确实又困又累了,从郭蓉病倒后,他不光和她一样没睡觉,也水米未进。郭蓉见刘明困了,将身体往床里挪了挪,用手轻轻拍着床铺说:“过来睡吧。”刘明不敢越雷池一步地摇摇头,说:“不了!蓉姐,我坐着就行。”郭蓉听后脸上马上现出不悦来,刘明这才想起司马老先生交待自己的话来:“不能拒绝郭蓉的任何要求……”
刘明脱衣上床躺了,郭蓉说:“我身上衣服捆得难受,帮我脱了。”刘明帮着脱了。郭蓉又说:“你也都脱了,我身子冷帮我暖暖。”刘明照着做了。在刘明青春火热的温暖中,郭蓉梦呓般地说:“你离我这么近,我怎么感觉还是隔了很远似的。”刘明解释说:“那是你被我溶化了,化的小了也就感觉远了,化的没有了,就感觉到你是我,我是你了……”
俩人都两天一宿没合眼了,便都在相互溶化的拥抱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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