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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随笔民间说唱人文/历史伞头秧歌文学/原创 |
分类: 秧歌研究 |
五
正如郭丕汉老先生所言:“伞头秧歌语言是一种独特的语言,它既不同于书面文学语言,又不是原始的口头语言,而是经过加工、提炼、修饰之后的口头文学语言。”但这种语言的熟练掌握和灵活运用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从事行政、事业等机关工作,又出身于知识分子的歌手,其本身的语言习惯已与民间语言大相径庭。尽管他们也在努力学习并使用民间语言,并且在这方面已有着相当的成就,但仍不免会出现这样的秧歌:
高高的山岗弯弯的山路暖暖的山风
稀稀的村落矮矮的土墙绿绿的树藤
热热的土炕汪汪的狗叫昏昏的油灯
红红的枣儿长长的故事憨憨的乡亲
故乡的山巍巍屹立满是葱茏
故乡的水清清甘甜映月迷人
故乡的人憨憨笑脸好客热情
故乡的歌娓娓动听唱到北京
我们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文采。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寄托着游子的无限眷恋。读之沁人心脾,倍感亲切。但若作为秧歌唱给家乡的父老去听,就恐怕没人领情了。原因很简单,就是它不合家乡父老的胃口!难怪有人说:“怀里抱着书布袋,
另有些歌手,受生存环境的影响,对外交流(包括口头交流、书面交流)甚少,因此,难以摆脱原始民间语言的束缚。这样的秧歌,也许会在小范围内引起强烈的共鸣,但难以让更多的人接受并欣赏。有位先生曾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边看秧歌边吃饭
老婆过来咛咛喃
祭肚则还心不闲
不想活老早蓝谈
答:
此句出了吕梁山,
好比蛟龙到浅滩;
任你台上扭得欢,
要留观众绳绳拴。
问:
拴孩撅则门搭则
居下没啦照系的
婆姨汉要上地咯
活通锁则虚挂则
这位仁兄对方言的痴迷,着实让人感动。对此,我只能这样回答:
这般执着用土话,
在咱本地永没错(ca);
方兴离柳能诡诈,
一出吕梁就死下。
那么伞头秧歌的语言究竟应当是怎样的呢?我以为知识分子应该以高万青为楷模,而农民歌手应当向许凡学习。
出身于旧知识分子的高 万青老先生,一生唱歌无数。最“文”的,莫过于和陕甘宁边区李鼎铭先生的对唱了:
李:
千里华山是文峰,
文王武王两圣人;
西望长安风景好,
自古人物出西秦。
高:
九曲黄河为砚池,
大尧大舜在山西;
解州关公奇男子,
则天皇帝生文水。
两个旧文人唱秧歌尚能如此通俗易懂、明白如话,难道我们就做不到吗?
许凡长期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整日和村夫农人相伴。他所唱秧歌,受乡下人喜欢自不必说,连文人学士都拍案叫绝,自叹不如!请听秧歌:
借茅桶:
满满地攒下一茅子粪,
队里头好赖没人送,
眼看茅瓮要往烂冻,
借(你呀)的茅桶用一用。
还茅桶:
一口气送了三四担,
浑水洗了清水涮,
茅桶没啦磕捣烂,
如若不信出来看。
这样的秧歌,既不失地方风味,又可使外地人士看懂并欣赏。
听了许凡秧歌,我们不仅要问:难道只有土的掉渣才算是伞头秧歌的特色?须知赵本山、郭达的小品,也是在方言土语基本剔除之后,才为全国的观众所接受;普通话并不包含北京方言!
许凡、高万青二位的秧歌,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雅俗共赏。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狠下功夫,研究语言。只有将书面语中能为大众接受的部分和本地语中能为外界接受的部分结合起来,使秧歌口语化、生活化、大众化,才能为伞头秧歌开拓一个广阔的市场。
六
伞头秧歌在长期的活动过程中,涌现出一代又一代的伞头和歌手艺人。其中有几位里程碑式的人物,他们的秧歌值得我们研究。
(一)许凡。
他长期生活在社会最低层,对现实生活有着深切的感受。他的秧歌大都源于现实生活,但由于他那双阅尽人间沧桑的慧眼,往往能从生活中的平凡小事折射出社会大道理,因而具有高度的思想性。加上他“乞丐”的特殊地位,极少思想顾虑,可以毫无保留的抒发自己的情感。因此,他的歌实际上是他心灵的真实写照。观《清明上河图》,北宋京城汴梁以及汴河两岸的繁华景象和自然风光跃然纸上;读《离骚》,知屈原的生活历程和政治遭遇;阅《史记》,知我国上古至汉初三千年来的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历史发展;听许凡秧歌,上世纪五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吕梁山区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历历在目。许凡秧歌是伞头之绝唱,有韵的《离骚》,是吕梁版的《清明上河图》。
我们不妨再来欣赏他的几段秧歌:
背石头
四方四堤两疙瘩价咥(背),
从明起来受到黑,
虽然炒面也不能吃,
穷人的骨头硬如铁!(入声辙)
从背石头这样一种农村常见的劳动景象,看到的是天下受苦人吃苦耐劳的顽强精神。
偷下人的没家族,
讨了吃的没亲戚;
许凡若是有官做,
舔屁眼的跟一腚。(尾字均读入声)
许老读破了《人世间》这部无字天书,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祈雨
为求下雨把猪献,
雨点点也没啦见,
地里干成研沫面,
神神也会把人骗!
在这里,他看到的是:“求观音,拜土地,
二尺布证按人发,
缝个裤衩也嫌窄。
全国都是这活法,
遮不住羞耻不止咱。
从布票这一历史产物中,许凡看到的是全国的老百姓都在节衣缩食搞生产。
自古道人勤地不懒,
大丰收全凭包了产,
大囤子圪堆小囤满,
责任田变成刮金板。
在这里,反映出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责任制带来的巨大变化。
许凡秧歌高度的生活化和深刻的思想性,是无人能够企及的。
(二)高万青。临县林家坪乡杏洼村人。生于清末。三十年代初毕业于国立北京大学政法系。已故。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这样的人才绝对算得上是“高知”了。但由于他长期在农村担任小学教师,整日和农民打交道,因此他的秧歌没有丝毫的书卷气,而是把他那渊博的学识融入民间口头语言之中。他的歌绝没有华丽的辞藻,更没有成语的堆砌,因而,朴实无华,通俗易懂,深受群众喜爱。他在农村这样唱:
半夜间吹起冲锋号,
鸡叫三遍把人叫,
思想上准备打头炮,
不料想同志们早来到。(许家峪乡检阅秧歌)
而在城里又是这样唱的:
初战吕梁斗志高,
风卷红旗漫天飘,
英雄榜上姓名标,
我为同志解战袍。(祝贺秧歌队赴吕梁地区演出归来)
到什么山,唱什么歌。他做到了。唱这两首歌的环境不一样,听众语言习惯和欣赏水平不一样,他所用的语汇也有所区别。他能够找到在不同条件下书面语和口头语言的最佳结合点。第一首歌,乍听起来就像是庄稼人唱的。但仔细品味,其立意之新颖、构思之巧妙、语言之风趣、韵脚之规整,又是文化水平较低者难以达到的。第二首歌更适合城里人的口味。“解战袍”三字,巧用借喻的修辞手法,将迎接凯旋英雄的激动心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其文学素养之高,是时下的一些“文人”伞头难以望其项背的。
高万青是文学语言与地方口头语言相结合的典范。
(三)杜云峰,1942年出生于临县三交镇杜家圪凸村。1961年山西艺术学院肄业,在校时先学美术,后因色盲改学音乐。其生活经历十分丰富。在艺术上亦有广泛的兴趣,特别在剧本创作上有着丰硕的成果,先后写过五六十部大中型剧本。
作为一个剧作家,杜云峰特别讲究秧歌的结构,精心打造包袱。“头句起二句承三句引申,第四句作总结画龙点睛”是他的惯用手法。他的歌,既在情理之中,但又出乎意料之外,因而特别富有戏剧性,使观众得到一种艺术美的享受。唱小姨子就是其代表作:
我小姨子没老汉(xie)
由我亲来由我看(kie)
一夜要抱好几遍,
白天送到幼儿园。
又如他在供电所门口唱的一首:
说是个电,真是个电,
比个神神还灵验,
一顿不给吃白面,
忽啦地就让你看不见。
又如对某伞头:
今年我已四十几,
门神老了不捉鬼,
哪也不要脑担起,
数罢我了才数你。
他的秧歌充满了戏剧性。 杜云峰先生以他丰富的社会经历,广博的生活知识,较高的文学素养和独特的演唱风格,为伞界树起了又一座丰碑。
(四)樊如林-康云祥。
樊如林,山西临县前陡泉人。生于1025年。函授师范毕业。一生从事文艺工作。集创作、表演于一身。其部分作品已在《自编自演一辈子》及其续集中发表,第三集亦整理完毕,不日即可面世。
康云祥,临县安家庄乡康家岭人。生于1946年。初中文化程度。
长期从事基层文艺工作,造就了他们非凡的表演才能。他们又是方言运用的典范,其语言艺术已达炉火纯青,堪称语言大师。土生土长且文化水平较低,决定了他们的作品更具乡土气息。他们是真正的民间艺术家。他们的秧歌,从构思到演唱,特别注重舞台效果,讲究“出彩”。同样的歌,别人唱来听众可能索然无味,但一经他们之口,就会赢得满堂喝彩。例:
樊:
家住临县疙瘩梁,
咪老婆名叫康云祥;
过去穷的没衣裳,
真他吗的日他娘!
康:
家住临县蓝图坪,
过去生活实在穷,
饿的连个孩也养不行。
樊:
自从包产到了户,
如今生活实在富;
又有袄来又有裤,
嘛给我蹩恨恨地卡上一颗肚。
康:
自从实行了责任制,
生活过的真美气;
穿的软来吃的细,
嘛给你胖呆呆地养个且孩。
他们的秧歌,风趣幽默,别具一格,深受群众欢迎。他们把舞台表演艺术和民间语言艺术带进了秧歌,为伞头秧歌插上了翅膀,使伞头秧歌增添了新的活力,因而更具感染力。
由此看来,一个优秀的歌手,应该具备敏捷的才思和一定的文学素养,丰富的生活阅历和敏锐的洞察力,并能熟练的运用民间口头语言,像剧作家那样去构思,像舞台艺术家那样去表演。若每个秧歌伞头都这么去努力,则伞头秧歌的明天将会更加灿烂,更加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