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不息的钢琴课

 

    读大学时，有一晚和同学去看通宵电影，冗长的一夜播放了四、五部片子，而我惟一记住的，只有《钢琴课》。
　　今日再来看这个片子，女主人公艾黛坚实倔强的眼神竟是如此的熟悉和亲切，想来这些镜头一直都蛰伏在我的记忆里，从来不曾离去吧。
　　甚至我一直都忽略了艾黛是个哑女。尽管从六岁起她就不会说话了，可是在我的意识里，却感觉到了她赋予我的太多的声音。这些声音来自她沉静夺人的目光，她即兴弹奏的钢琴曲，也来自于爱的召唤下，她穿梭在林中的疯狂身影，它们强悍且持久，历久而弥新……　　
　　在潮起潮落的沙滩上，在简陋黯淡的原木屋内，艾黛的钢琴——这非凡的，似乎与背景格格不入的道具，犹如她被众人忽视的生命和爱，兀自地灼灼燃烧，那般地热烈，那般的义无返顾……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艾黛带着九岁的女儿和庞大的钢琴远渡重洋，来到了遥远而空旷的新西兰海岸。可是初次相见的丈夫斯图尔特却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路途艰难，他舍弃钢琴，将它留在了海滩上。艾黛痛苦万分，那留在沙滩上的，岂止是一架钢琴啊？
　　于是艾黛开始求助邻居贝因。当贝因看到了艾黛在沙滩上痴狂地弹奏她的钢琴后，他听到了艾黛发自内心的寂寞和渴求，贝因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她。
　　贝因用一块土地从斯图尔特手里换走了钢琴，并费尽千辛万苦将它运回家中。为了能弹琴，艾黛不得不去给贝因上钢琴课，贝因则步步紧逼，提出以爱抚为条件，让艾黛换回自己的琴。从开始的不屑，愤慨，尔后的委曲求全，到最后的真心爱上，直至绝望疯狂地投入，艾黛用自己的表情、手势和决绝的行动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女人真实的爱的历程。
　　在音乐与爱抚中，两颗孤寂的心紧紧地粘合在了一起，但这毕竟是不为世俗所容的。斯图尔特蛮横地将艾黛囚禁在家里，可是这并不能阻止艾黛的爱，她的身体爆发出了那么强有力的语言，胜过了任何声音。恼羞成怒的斯图尔特终于不能自持，砍下了艾黛的一根手指，
　　而艾黛毫无惧色，她握住自己残缺的流血的手，眼神坚定，不曾呻吟一声，不曾流下一滴泪水。
　　最后，贝因带着艾黛、孩子和钢琴离开这里。茫茫大海上，艾黛执意将钢琴推入了海里，下意识地，她把自己的脚探进绳索，巨大的钢琴拽着她沉向深不可测的海底。关键时刻，艾黛挣脱鞋子，浮出了海面，她把往事连同被毁坏的钢琴遗在了冰冷的海底，开始了真正的新生活——有爱情，有金属手指所弹奏的新乐曲……　
　　整部电影是静穆的，言语极少却动人心魄。看了以后，心被揪着的感觉竟贯穿了多年。哑女艾黛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她听从于自己的心灵，执着于生命的呼唤，并且，勇敢地去爱。
　　我知道，我爱艾黛。而她为爱所做的一切，也许将永远地让我汗颜。
　　
　　 2003-8-3

 

 

                                在黑暗中漫舞

 

    “我说个秘密，你会好过点吗？”
　　银幕上，音乐天才莎曼为了安慰被钱所困的比尔，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快要瞎了。”
　　我感到了身体内部的骤然疼痛。这疼痛并非因为莎曼由于家族遗传而不可避免的双目全盲,而在于她在即将失明之际，为自己儿子所做的，非常人能及的努力。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女人，逃避着心仪的爱情，她以不便的眼睛，在机床上加班加点地玩命，为的是好凑足钱，给儿子金在这远离家乡的美国治好遗传的眼疾，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辙。而这一切，金和旁人都不曾知晓。
　　现在，自私的比尔洞悉了这个秘密，真正的黑暗来临了……　　
　　来自冰岛，特立独行的女歌手比约克，在这部令人震惊的电影《在黑暗中漫舞》里，一反常态，近乎腼腆地把我们带入了莎曼的世界。
　　苦难的现实中，这个善良而坚强的女人一步步地走向了黑暗和死亡，惟有音乐，成了她全部可行的快乐和梦想。在莎曼听来，音乐遍地皆是。城市的喧嚣、火车的轰鸣、机器声、风声、乃至宣判她死刑的声音，都是激发她生命底蕴的源泉，心灵的漫舞在这些配乐下时时地凸显和弥漫。那种声嘶力竭，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永不疲倦，让我的心，也为之颤动不已。　　
　　金需要动手术了，为了拿回自己辛苦攒下的钱，莎曼变得不顾一切，理智在此刻被母性完全替代，绝望的歌声反复回旋：“你只是做你必须做的事”、“你只是做你必须做的事”……这是普天下为父母者难逃的劫数。背了黑锅的莎曼被判处了死刑，在执行前的时间里，她的穷朋友们为她找了个能留住她性命的律师，当莎曼得知代价竟是自己给儿子准备的手术费时，毅然地拒绝了。在自己的生命和儿子的光明之间，她想也没想就放弃了自己。
　　可莎曼也是害怕死亡的。当绞索套上她的脖子，并要被戴上黑面罩时，她开始哭泣和歇斯底里。她竭尽全力抗拒着绞刑犯人必须要戴的黑面罩，如同抗拒着世界带给她的黑暗。
　　在片子中，这毫无矫饰和戏剧性的一段是催人泪下的，像是一把犀利的刀子，搅动人的五脏六腑，且让人不得言语。
　　最后，金的存在和希望安慰了莎曼，她终于平息了下来，在音乐里舞向了天堂。　　
　　如果说比约克在此片中显得有点傻，那是一点也不为过的。那样憨憨的，弱视的眼神，那样羞涩淳朴的笑意，绝不是演出来的，恍惚间我觉得她就是莎曼。而一旦镜头上莎曼的心灵开始翩翩起舞，开始自如地高吭、低唱，我便又觉得那仿佛就是比约克，在她离经叛道的音乐外表下面，涌动着，蕴涵着对生命个体，死亡及人类命运的探索和体验。
　　但是有一点是不容质疑的，片中显得有点傻的比约克让我们在黑暗的世界中，看到了生命的光亮。我想，她因此成为戛纳电影节的影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2003-7-31晨
　　

　叶丽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