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散步咏凉天》

这条道上，从白走到黑
我们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孩子
她还有时间，还可以
在清凉的夜风中
回过头去翻看燃过的烟花爆竹
可以抱住旋转玩具的栏杆
头往后仰，尽情地大声笑着
看着快速飞旋的世界，多彩的世界：
花灯亮了，霓虹在闪烁
又有焰火尖啸着冲上了夜空，在她
明亮的眸子里
绽开了一枝枝绚烂的花朵
“真美啊！”她感叹着，仰起闪烁的眼睛看着我
等着我——
等着我卸下
一直深入到内心的盔甲
从藏身之处爬出来，轻轻地说：
“是啊，真美啊。”




《夏河一带》

好溪水从缙云的群山中奔涌而出
挟裹着子鲚、石斑、军鱼、虾、蟹和鳗
浩浩荡荡，淌过夏河塔
夏河村
当河水淌到夏河门村时
整个高墙屿的桃花就都开放了
人们闻讯而来
爬下高耸的古城墙，避过
护林员，偷偷地摘上一两枝
哥哥、我，两个抬着箩筐的拾柴人
要穿过桃花和流水
向东，走到更深的旷野。一路上
我们没有遇见谁
也没有谁从后面跟上来




《删除》

无法面对的，永远只是我自己
因此酒后
将日志一一删除，删除掉
那个懦弱的我、那个愤懑的我、那个心怀叵测的我
只留下了这一个，弱智的一个
写着诗歌，喝着苦丁




《黎明前夕》

父亲总是在最前面
握着锄头轻轻挥舞，嚓、嚓、嚓
鲜嫩的春笋应声倒下

母亲紧随其后，一根根捡起

竹叶和泥巴沾到了装笋的麻袋上
又湿漉漉地掉下

如果，我的哥哥还在
他会朝我竖起食指：“嘘——”

 

曙光到来之前
春笋破土拔节的声音
在幽暗潮湿的竹园子里，在这里，那里——




《位于十字路口的我们的居所》

我把头贴到防盗窗上，使劲地朝外看
左边是紫金路
前面隔一幢楼是中东路
刚才的声音来自哪儿呢？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刹车声、女人的尖叫
“砰——”的巨响，以及
之后的一片寂静
“你听到了吗？好像又撞车了！”
我对着屋里说：
好几个晚上，我都听到了这种声音
可是第二天上街
却看不到任何异样……
“这算什么！”他的眼睛盯着电视
不停地按着手里的遥控器，“有时深夜，
爆炸般的撞击声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跑到外面的路口，
没有断痕、碎片，没有血迹，没有，
什么都没有，只有路灯亮着，
那么刺目，我几乎
睁不开眼——”他一边说着
一边慢慢地转过头来，深深的洞穴




《浮云》

你指给我看
山岙里正在嬉戏的两只松鼠
我只看到了樟树和香枫不同于别处的躯干
那么有力、直挺
长长地伸到空中后，才向四周展开臂膀，尽力获取阳光
我，一个近视者
能够看到的东西不多。我这一生
也只拥有过几个短暂的瞬间
一如此刻的大济村，房舍忽隐，白云浮动，万千梨花
如雪一般寂寞汹涌。我分不清自己
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
是快乐还是悲伤。对面山上，不知名的鸟叫了一声
又叫了一声

 

《栝苍山中》

躬身于火笼的老人们
目光澄净
迎送我们如同迎送又一阵刮过山岗的风
“是否来自桃花岭？”似询问
也似浮自岁月深处的喃喃自语
是的，料峭时节，我们各自
按捺住体内的豹子和蝴蝶
一路翻山越岭而来
虽不见“桃花云里过”
却觅到了向阳而开的火红杜鹃
觅到了山体背阴处，那么多凛冽
而闪亮的冰凌……呵，多么奇异
这山中的一月，这火与冰——
这慢下来的千年古道上
暖阳总是在拐弯处适时出现
抚慰着我们几个
掉在了队伍后头，但还没有最后绝望
还依然努力活着的人




《纷飞》
——致好友YB

我去了山中
从各种各样的树木下走过
她们是这个世界上的
女贞子、野灌木、桃树、百年桂花、株树、古银杏、杉树
枫树、竹林、杨树、南方松……她们飞
在明亮的大白天
在落雪之前，她们展开了无穷的臂膀
没有声音地飞
我的朋友啊，我去了山中——当你
静静地爬上五楼的窗口
在空中滑行。也许
我们同属于那泥土下的黑暗部分




《二月之想》

想回到山里住一段时间
不知那空山的松子落尽了没有
想去甘肃喝酒。朋友说：
“这是一片让人看了想哭的土地！”
还想去白茫茫的北方，看看那里高大的白杨
白杨们日夜睁着的眼睛……

二月，丽水没有下雪
我一直没有停止幻想
也一直只是坐在这里，坐在这里
屋子安静，门铃没响
水仙花开了一瓣又一瓣。是哪一天呢
我们礼节性地握手却不再分开